称:“秋香,你不该使这诡计,累我受惊受气!”秋香放下灯台,长跪在太夫人面前,且哭且诉道:“当时哄骗两位少主,只为实逼处此,无法可施。要不然,他们怎肯返身出外?”太夫点头道:“你哄骗他们我不怪你,但是为什么要哄骗我呢?”秋香道:“这也是一时气愤,和春香商量想出这个诡计,要教太夫人眼见两位公子侮辱丫环的情形。计定以后婢子又懊悔起来,只为太夫人对于婢子有天高地厚之恩,不该为这细事使高年人饱受惊恐,所以太夫人将出中门婢子再三阻止便是这个道理。”太夫人暗想不错,方才确是秋香劝阻我的,只为我急于要看什么祥瑞,才受着这一场惊恐。想到这里,又舍不得宠爱的丫环久跪地上,便道:“秋香,我原谅你了,快快侍奉我进房安睡去罢。”秋香又掌着灯台送太夫人回房。每逢朔望,华老总宿在外面书院中,太夫人独坐寂寞,总教秋香相伴。向例秋香伴睡,不过睡在后房的小床上面,这一夜。却是奇怪,秋香替太夫人卸装以后,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情形。太夫人也觉得秋香哭过两次,端的可怜,秋香累着太夫人受惊,天良自咎,觉得太夫人的仁慈简直和活佛一般。太夫人也觉得今夜的事咎在自己儿子,不在秋香,倘要避免儿子再来和秋香相嬲,他预备着缓日和华老商量,把秋香收作义女,那么名分所在,两个踱头便不敢调戏自己的妹子了。主婢两人各安着心事。太夫人道:“秋香,你到后房去睡罢。”秋香道:“婢子须待太夫人安睡以后,才敢去歇宿。今夜不知什么道理,最好在太夫人身边多站一刻方才心安。”太夫人道:“我也不知什么道理,最好把你留在身边,不放你同后房去。秋香,今宵我们主婢俩同睡了罢。”这一夜主婢同睡一床,你也不知什么道理,我也不知什么道理。编者却知道其中的道理,多分是太夫人和秋香的缘分尽了,这是最后聚会的一宵。到了来宵,便成“伯劳东去燕西飞”,再也不能同睡在一床了,所以心理上起了这不可思议的先知作用,彼此都是恋恋不舍。到了床上,同枕同被而卧,兀自喁喁唧唧了许久方才入梦。
  到了来日,便是三月初二日编书的便要提及同来谒相的文祝二人了。他们是三月初一动身的,舟到东亭镇已在黄昏时候。这一夜,不便夤夜登门,只得泊舟在学士桥边歇宿。到了来日,备着名帖,同往太师府中去参相。这一回书名曰“文祝参相”,投帖的不用祝僮,却用文徵明带来的文祥。只为祝僮已到杭州就亲去了,周府大娘娘择定吉期在三月初一日把锦葵嫁与祝僮,乐哉,乐哉,谜僮祝管要做新郎君去了,所以今天却由文徵明的书僮文祥前往投帖。
  守门的华府门公王锦,传进名帖。华老恰在金粟山房中调查儿子们的功课,诗文果然进步了,但是呆性依然。说出话来,依旧要惹他老子动怒。王锦上前告禀道:“苏州文祝二解元登门求见相爷。”说时把名帖呈上。华老接取看时,一个帖子上写姻侄文徵明再拜,一个帖子上写晚生祝允明再拜。华老大喜道:“难得难得,二位苏州才子来了!”谕令王锦开着正门相迎,在吉甫堂相见。这吉甫堂便是华氏正厅,为着正德天子曾有谕言:“华鸿山不愧今之尹吉甫。”华老受了这般恩宠,因此便把吉甫二字题作堂名,这便是表示他不忘君恩之意。那时,在书房中伴读的唐寅,听得文祝到来好生欢喜,文徵明关系尚浅,祝枝山是少他不得的。锦囊妙计都在这胡子的腹中。且待老头儿出去会客,我便从备弄中走往门前,打听他们的坐舟,候在船边,待他们下船时,向老祝秘密问计。华老道:“华安,你们苏州才子文祝二解元来了,可惜美中不足,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久已失踪,没有同来。你做了伴读,客来送茶,本不须差遣你了。但是今天又当别论。两解元自恃才高,似乎目空一世,我今天派你去送茶,我教他们试验你的才学,你便可放出本领来,教他们知道做才子的并不希罕。
相府中一名书僮,也可和他们相比。我去了,你随后便送茶来。”唐寅很勉强的答应了一个是字,只为老祝是不好弄的,青衣送茶要惹他一世话柄。华老放下名帖洒一洒衣袖,正待出去会客。大踱道:“文文徵明,号号称,阴阴间秀才,爹去见他,不不要被他拉拉到阴……去。”华老道:“畜生胡说!”二刁道:“老冲不说好说,爹要会客,只要带一个叫化鸡(子)去便好了。”华老道:“什么缘故?”二刁道:“叫化鸡会得捉蛇,洞里赤练蛇要咬人,便好教捉蛇的叫化鸡捉去。”华老道:“一派胡言,正是不可雕的朽木也。”说时便即靴声橐橐到吉甫堂上而去。文祝二人见了华老出来,一个称姻伯大人,一个称老太师,定要按照着后生小子谒相的礼节请华老上坐受谒。华老道:“两位孝廉休得客气,老夫是退归林下的人,不敢受这大礼,还是分宾坐罢。”于是两宾一主各各坐定,照例便须送茶。但是唐寅托着茶盘,欲出不出,只在遮堂门后站着。文祝二人和华老寒喧片时,还不见有香茗饷客,枝山虽然近视,栲栳大的吉甫堂三字,却能看得清楚。他回头向徵明道:“衡山,今天测字先生的话果然灵验。”徵明莫明其妙,也即随声附和道:“果然灵验啊!”华老忙问何故?枝山道:“不瞒老太师说,今天晚生等登门谒相,曾在测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