摊上拈着一个字卷。问他可能与贵人相逢,拈的却是一个吉字。测字的道,登门以后,一定和贵人在吉堂上相见。但有一句话,须得注意,休把吉字倒看作两个字。老太师,他说话何等灵验?今天得在吉甫堂上谒相,真个应了他的吉堂相见一句话。而且相见以后,又真的把吉字倒看作两个字了。”华老仔细一想,把吉字倒看作两个字,分明是口干二字,祝枝山说这俏皮话,向我讨茶吃咧!忙喝着华安送茶。唐寅只得应一声“小人来也”,硬着头皮,托着茶盘出来。枝山已取着单照,预备看个彻底。正是:
  登龙谒相无非假,调虎离山却是真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第七十四回吉甫堂上相国集贤宾学士桥边枝山授诡计  这“小人来也”四个字何等清脆,祝枝山听出口音,知道唐寅来了。想到陆昭容上门寻仇,为着小唐失踪累我搠尽了霉头,今天须得在小唐身上来报复。唐寅托着茶盘走出,枝山把袖中单照取出向他一照,见他罗帽直身,分明是个僮仆打扮。他便藏起单照,叹了一口气。
他以为解元作仆,带累着朋友无颜。唐寅勉强送茶,但是不愿称他祝大爷,只唤道:“喂,用茶,”枝山道:“什么叫做喂啊?”唐寅道:“喂用茶”。枝山道:“什么叫做喂啊?忽喂忽喂,这般称呼端的少闻。”华老见枝山这般论调,便喝道:“华安你须尊称祝大爷用茶。”唐寅没奈何,只得道了一句祝大用茶,却把爷字吞去。枝山道:“这个贵管家像是个苏州人啊。”华老道:“他果然是苏州人。”枝山道:“老太师要用奴才,切莫用苏州奴才,苏州奴才叫唤客人总是不清不楚,叫人老爷,却叫老鸦。叫人小姐,却称小雀。苏州奴才不是个东西啊。”华老不语,向唐寅看了看,暗示他须要注意枝山在骂你了。唐寅把第二碗茶送给文徵明,却清清楚楚叫一声文大爷用茶。慌的文徵明站了起来,接取茶杯,道一声管家有劳你了。华老暗暗点头,文祝二人毕竟衡山忠厚,枝山刻薄。唐寅把第三碗茶呈与相爷,便站在华老背后,低着头,垂着手,在那里小心伺候。华老道:“二位孝廉去年相见时正在小春时节,忽忽光阴又是江南春暮了。王少傅、杜太史以及沈石田画师想都安好?”枝山道:“他们都好”。华老道:“请问祝孝廉,贵处唐伯虎可有消息?”枝山道:“老太师问的唐伯虎是那一个唐伯虎?”华老道:“贵处的唐伯虎难道不止一人么?”枝山道:“敝处的唐伯虎何止一人,只为唐伯虎号称第一才子,所以无论那一行,凡是领袖的人物都唤做唐伯虎,流氓里面的大哥哥便唤做流氓唐伯虎;妓院里面的著名龟奴便唤做乌龟唐伯虎;偷偷摸摸的好手便叫做小贼唐伯虎;大出丧里面的死者便叫做死人唐伯虎。”华老道:“我不问别人,我只问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。听说他在去年失踪至今,不知可有确实消息?”枝山笑道:“老太师若问唐伯虎便在这里啊。”唐寅听了心中砰的一跳。暗想老祝可恶,他竟放野火大拆烂污了。华老奇怪道:“唐伯虎在那里呢?”列位看官,明朝年间的士人,都是手执纸扇的。
  枝山捏着摺扇向着华老的侧首一指道:“这便是唐伯虎啊。”唐寅恰立在华老右边,见他向右指,他避到左旁。枝山又向左一指道:“这便是唐伯虎啊。”慌的唐寅又避向右边。
枝山向右指,华老便向右顾,右面无人。枝山向左指,华老便向左顾,左面也无人。华老道:“祝孝廉,你太会开玩笑了。左一个唐伯虎,右一个唐伯虎,毕竟唐伯虎在那里?”枝山打开着揩扇道:“真个唐伯虎是瞧不见的了,只在晚生手持的扇儿。画也是唐寅落款,字也是唐寅落款,所以向着老太师连说两句这是唐伯虎。”唐寅听了,惊魂稍定。华老道:“怎么真的唐寅瞧不见呢?”枝山道:“不瞒老太师说,敝友唐伯虎自从去年失踪以后,遍寻无着,直刭今年正月,山塘河里氽来一个浮尸,经人捞起,把芦席盖着,晚生被他娘子陆昭容逼着要人,东访也不着,西访也不着,晚生以为活人里面寻不着,只好到死人里面去寻了。所以听说捞起浮尸,便到那边把芦席揭开,认一认死者的面目。不认犹可,认了时喊得一声苦也,原来风流才子变做了漂流浮尸。连忙报信与他八位娘子知晓,赶紧搭着席棚买棺盛殓。”华老道:“可惜,难道草草棺殓便算了事么?”枝山道:“小唐死后,曾经延请四十九名和尚,拜了四十九日的忏,在他家里开吊一天,素车白马,纷纷吊唁,死得虽惨,排场还算不恶。
晚生为着朋友份上,在他家里做丧房,非常忙碌。只是开吊以后有一椿很不体面的事。”华老道:“还有什么不体面的事呢?”枝山道:“不瞒老太师说,言之可丑。八位娘娘只剩了七位,四十九名和尚只剩了四十八名,原来大娘娘陆昭容跟着大和尚卷逃去了。”唐寅听了,咬咬银牙,口虽不言,肚皮里说放屁放屁,放其黄犬之屁也。华老知道枝山的说话是靠不住的,细细一辨,竟捉出了破绽,便道:“祝孝廉,你好惶恐。”枝山道:“什么惶恐?”华老道:“唐伯虎和老夫虽不曾见面,却有亲戚关系,第二房小媳便是唐寅的表妹,你做了丧房,却不到这里来下讣,你敢是瞧不起老夫么?”枝山听说一时做声不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