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妾身的受愚究竟孰轻孰重,妾身为着膝下无女,有这个知心合意的婢女认作螟蛉,所谓‘慰情聊胜于无,’便是受愚,也属情有可原。老相公生有两子,而且都已成房,虽然愚鲁一些,毕竟自家骨肉。你却看中了花言巧语口是心非的假书僮,要做你的承继人。亏得妾身进了忠告,方才暂缓举行。要是真个认为父子,他却抛了你义父,一去不来,这笑话才闹得大呢?妾身受愚,究竟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琐琐裙钗。老相公身为当朝相国,顶天立地的奇男子,须不比我们妇人家,却不要明于责人而暗于责己,老相公试返躬自问,果然智珠在握,一些没有受人之愚么?”太夫人平日对于华老,有顺从而无争执。今天的滔滔清辩,还只是破题儿第一遭。这便驳倒了华老,但见他搓了一会子的掌、自言自语道:“老夫今天竟在楚歌四面之中,夫人有夫人的理,大郎二郎又有他们的理,说来话去都是老夫的疏忽。老夫向来爱才如命,求贤若渴,今天却吃亏在这分上,唉,不要说了,还是赶到苏州和这轻薄小子讲理去罢。说时,催着华平、华吉整顿行装,预备下船。
  好在华府的坐船常年预备,只须吩咐一声罢了。太夫人又再三叮咛道:“老相公,你见了唐寅,不妨严词训斥。见了我的义女,须得顾全他的面子。须知道出外从夫,天经地义。
他自己做不得主,一切都被唐寅所累。”二娘娘也在担忧,恐怕公公到了苏州和表兄闹翻了,以致两败俱伤。便向华老进言,劝公公到了苏州,先和家兄冯良材会面。他和唐寅是中表兄弟,公公把唐寅拐婢的事向家兄说知,家兄自会开导唐寅,把秋香送回相府,而且亲自登门向公公婆婆请罪。那么大事化为小事,小事化为无事了。
  华老道:“老夫到了苏州,本要去访冯良材,只为他到了这里。老夫还没有答拜他。”大娘娘也向华老进言道:“公公到了苏州,不如先和家父会面。家父和唐寅是文字之交,一向也很投机。媳妇以为这件事不宜立时决裂,尽可央托家父去劝告唐寅。倘使唐寅自愿赔罪,公公便可和他约法三章。第一,秋香虽然嫁了他,只许他住在公公指给的房屋里面,不许他住在苏州。”太夫人点头道:“大贤哉言之有理,秋香常住在相府中,老身便不嫌寂寞了。”大娘娘道:“第二,唐寅不忘秋香,只可自己到秋香那边来,不许把秋香接到唐寅那边去。”太夫人点头道:“这个计划益发好了。把秋香留在这里,他念秋香,自会到来。以前不知他是唐寅,现在知道了。待他来时,把一切诸菩萨的法象限着他。”太夫人说到这里,又转变着论调道:“不好不好,他来伴着秋香,他便不能沐手绘佛像,我只教他绘几幅屏条和中堂。
要使那奇货可居的唐画,张满了相府中的墙壁,才泄我这胸头之恨。”大娘娘道:“婆婆着他绘画,还是小事。媳妇的意思,有了第二,还有第三。要是唐寅为着秋香而来,一来便须住这一年半载。日间只许他在书房里伴读,要和以前一般勤奋,才许他放学以后和秋香会面。
要是不然,夜间也教他伴倍着公子读书。”太夫人听着,益发赞成了。笑道:“大贤哉,向来不大有主见,现在的主张却不误。真个‘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’老身最佩服你的第三条办法。唐寅不忘秋香,一定要到相府中来的。到了相府,他贪着和秋香作伴,只得在书房中努力伴读。那么大郎二郎便不愁没有寸进了。老相公你且把这三条计划牢牢记着,到了苏州便这么干罢。”华老道:“到了苏州。本来要和老友杜太史相见,这三章约法只是我们的如意算盘,不知可能做得到,只好随机行变。”大踱、二刁都不赞成大娘娘的计划。大踱道:“这这个,不不行,相相府,延延师,不不能把把师母为质。”二刁道:“妈啊,你不能听那小小(嫂嫂)的主张,我们不基(知)道华安便其唐寅,可以唤他做伴读。我们既已基道华安便其唐寅,那么我们要拜他做先生了。从来对待先生,须尽恭敬之道。《孟子》上说,‘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。’若照小小(嫂嫂)这般说法,相府延师,须把师母做抵押,教的认真,许他放学以后和师母相会。教的不认真,便其(是)近在咫尺,也不许他们夫妇相逢。先生坐那无罪基(之)牢,师母做那有夫基(之)寡。好比牛郎织女,永远隔着天河。
这个名声传将出去,只怕不大好听罢?”华老向来对于儿子的议论总不赞成,不是骂一声踱头该死,定是道一句小子乱言。今天却不由的频频首肯。向着太夫人说道:“夫人,你听他们的说话很有几分道理,却不要轻视他们这一双踱头。”太夫人冷冷的说道:“老相公,你从前把他们看的太低了,一言不合,便是厉声呵喝,接着还要自怨自嗟,似乎这两个孩子永无出头之日的一般。现在呢,你又把他们看的太高了,你竟承认他们都有先见之明,你既承认他们的见识在老子之上,你自称不通而以他们为通,你自称徒读死书,而以他们为不读死书,似这般的赞美儿子,未免太过,没的养成了他们的骄纵脾气,老相公,这两个踱头依旧是踱头。不要‘爱之则加诸膝,恶之则坠诸渊’啊!从前畜生长踱头短,现在又把他们当做宝贝。”太夫人这几句话说的两位少夫人忍俊不禁,都把手帕掩着樱唇。没多一会子,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