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是健忘,也不会把去年八月的事完全忘得干干净净。敢怕是你们在那里做梦罢。”二刁道:“爹,不要奇怪,且听倪鸡(儿子)讲来,究竟其(是)爹做梦,还其倪鸡做梦。说了出来,便会明白,去年八月中秋在天香堂上庆赏中秋,可其(是)有的?”华老点了点头儿。二刁道:“你老人家教华安吟希(诗)作对,把那席上的佳肴,一样一样的赏给华安吃,可其(是)有的?”华老又点了点头儿。二刁道:“你老人家又出了一个上联,用的拆忌(字)格,把希奇(思字)拆开。可其(是)有的?”华老愕然道:“什么希奇拆开?没有这么一回事啊。”大踱道:“阿阿二,口口齿不清,我我来翻译。他他说,思思字拆开。”华老点头道:“这是有的,为父的把思字拆成十口心三字。出的上联叫做“十口心思,思国思民思社稷。”你们对的都不好,惟有那个假扮书僮的唐寅,对的很好。”二刁道:“爹啊,你可记得他对的其(是)什么下联?”华老搔了搔鬓发道:“便在口头一时却记不清了。你们可记得么?”大踱道:“记记得。他他说八目尚赏。”华老点头道:“不错不错,提起这个赏字,为父的便记将起来了。记得那时满园金粟盛开,一阵风来,香透鼻观。唐寅即景生情,对的下联叫做‘八目尚赏,赏风赏月赏秋香,’”华老念到“赏秋香”三个字,忽的也醒悟起来道:“唐家小子,端的可恶。他说这‘赏秋香’三字,是很有用意的。”二刁道:“爹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么?可惜太迟了。倪鸡(儿子)曾在席上向爹进言,不要上了华安的当,鲜鱼汤可以赏给华安,秋香不可以赏给华安。这便其倪鸡(儿子)有了先见之明。爹呵,只怕不其倪鸡(儿子)在那里做梦罢?”华老摇着头道:“说也惭愧,倒是二郎有先见之明。你没有做梦,为父的那时却在梦中。”大踱道:“我我也说过,秋香啊,赏赏他不得。爹爹不不听,给给我白眼,吃吃大汤团。” 二刁道:“爹不但贬白眼,还把象牙筷向桌上一拍,骂我们‘朽木不可雕也。’”大踱道:“骂骂我们,徒徒读死书。”二刁道:“爹说赏秋香三个忌(字)不能喜(死)解,要活解的。不忌(是)婢女秋香,却忌(是)满园秋香。”大踱道:“爹爹说,你你们,误误解解解的不不通。”二刁道:“爹啊,忌(是)不忌(是)我们徒读喜(死)书?”大踱道:“请请问你老老人家,是是我们不不通么?”华老叹道:“‘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。愚者千虑,必有一得。’想不到老夫的见识竟出于两个童騃之下。唐寅分明已在那时向我道破衷曲,老夫却没有留意。
反而责备两个孩儿的不是,这不是儿子徒读死书,却是老夫徒读死书。又不是儿子不通文理,却是老夫不通文理。仔细思量,都是吃了唐寅的亏。这番赶到苏州,断然饶不得他。太夫人道:“老相公要动身,还是早一天动身的好。遇见了唐寅,罚令他交还秋香。他若应允,我们便隐恶扬善,不追究他的前非。要是不然,好在按院便在苏州,老相公和新按院有同年之谊,便去拜会按院,把卖身文契做凭据。只怕他的一榜秋元,便要断送在秋香身上。”华老沈吟道:“到了苏州,要把逃僮逃婢一起追究。唐寅果然罪在不赦,秋香也是背主私奔。他们的罪状是一般的,不能够同罪异罚,重于唐寅而薄于秋香。倘把唐寅告到按院台前,那秋香便也不免一起送官究治了。”太夫人着急道:“这是使不得的。怎好教秋香出乖露丑,对簿公堂?”华老道:“太夫人错了,唐寅秋香合谋同逃。要是原情定罪,秋香罪在唐寅之上。
我们对于唐寅并无什么深恩厚泽,他要逃走,还是情有可原。至于秋香,他受了我们老夫妇天高地厚之恩,却不该昧没天良,跟着男子背主私逃。老夫到了苏州,决不放过这贱婢。”太夫人听了益发著急起来,忙道:“老相公,这是万万使不得的。老身已把秋香认作女儿了,怎好再教他受这许多磨折。”华老听了,不觉愕然。忙问皇封,这女儿是什么时候认的。老夫人便把昨天遣发秋香出外,秋香再三不肯,后来许着他出嫁从夫,许着他厚奁赠嫁,许着他认为义女,择日行礼。华老奇怪道:“唉,夫人既把他认为义女,为什么不通知老夫一声。”太夫人道:“昨天匆忙,无暇告诉老相公知晓,准备今天相告。却不料秋香已跟着他丈夫去了。”华老摇头道:“夫人受愚了,这贱婢以退为进,假装不肯去应选。实则他已千愿万愿的了,只不过假惺惺作态,好教他潜逃出门夫人不能怪他而且将来还有重奁赠送,还可自称义女,算是相府千金。夫人夫人你身居八座之尊,却被一个婢子百般播弄。惭愧啊,惭愧。这几句话,赢得太夫人脑羞成怒了。要是寻常妇女,早已翻转面皮,大吼其河东之狮。
不是桌子拍的怪响,便是双脚乱跳起来。太夫人究竟是名门之女,涵养功深,向来不会有过疾言厉色。他只很从容的说道:“老相公说妾身受愚,妾身为什么受愚?都只为老相公先已受愚,妾身便不得不受愚了。妾身许纳秋香为义女。算是受愚,那么去年八月间。那假书僮才进大门,老相公便要把他认作义子,不知究竟受愚不受愚?秋香服侍多年,妾身把他认作义女尚近情理,那假书僮进了相府不满三天老相公已想把他认为义子。老相公的受愚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