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,尤其惊惶的,便是九娘娘秋香。
听到这个消息,不免玉容失色。便道:“大爷,如何是好?”唐寅道:“九娘,你怕什么?有了这足智多谋的老祝到来,甚么事都不怕了。”于是向九美说道:“你们宽饮几杯,我去和老祝商量机密。”陆昭容道:“大爷你陪着他在咏歌斋谈话。好在有现成酒肴,搬一席在斋中和他对饮,你道可好?”唐寅笑道:“大娘这般的优待老祝,只怕他痛定思痛。”说罢,便离座出外,欢迓老友。同到对面咏歌斋中坐定,问及华老到苏情形,仆人们张灯设席,不待细表。枝山笑道:“‘走得着,谢双脚。’原来一到便有酒饮。小唐,我的妙计如何?”唐寅笑道:“你的妙计虽好,但是‘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’若没有你老祝,我不会有这意外之喜,也不会有这意外之惊。”枝山笑道:“你有意外之喜,是我之功也。你有意外之惊,非我之咎也。这都是嫂夫人的主张,我不过参赞其间罢了。”唐寅道:“好一个参赞其间,这都是你使的诡谋毒计。”枝山笑道:“‘一把砂糖一把屎,不记砂糖只记屎。’这便是替你写照。我玉成你的姻缘,你不记恩。我向嫂夫人参赞密谋,你便记起我的仇来。我既然使着诡谋毒计,那么我这番登门也是多事。横竖华鸿山是向你问罪,不是向我问罪,干我甚事。
你也‘不须假惺惺留我饮酒,我便要告辞了。”说时假作离座起身,但是不曾放下手头的杯子。慌的唐寅拖他坐下道:“老祝,小坐为佳,前言戏之耳。”枝山道:“我也知你是游戏,所以也来戏你一戏。要是真个要和你破脸,为什么不放下这只酒杯呢?这叫做‘万事不如杯在手。’小唐你且敬我三杯,浇了我的渴吻,我才和你定计。”唐寅真个连敬了三杯酒,便道:“华老既然问罪而来,我们合该商量一个对付之策。要是他上门来,还是见他的好,还是避他的好?”枝山道:“小唐,你要我定计画,我便给你看一件东西。”说时,从袖子里摸出一纸横单。唐寅接着笑道:“原来你把锦囊密计写在纸张上面。你以手代口,我以目代耳,这才叫做秘计啊。”比及接在手中,就着烛光观看,便道:“枝山,你拿错了,这是装摺帐啊。什么门几扇,窗几扇,挂落几个,唉,益发好了。琉璃灯几盏,红木挂屏几方,古铜瓶几件,名人书画几幅,这算什么,可是你送给我的礼单?”枝山笑道:“‘明人不消细说。’这是去年大娘娘率领着一十二名手持木棒的江北奶奶,前来攻打祝家庄,寒舍许多什物器具门窗户闼,都断送在捣衣木棒之下,大娘娘曾经面许祝某,这一篇损失帐,待你回来,一并清偿。你现在回来了,先请你承认了这篇帐,再作计较。”唐寅笑道:“承认便是了。”于是一行行的看去,下面都标着计银几两几钱的价值,一共计银八百六十五两七钱三分。最可笑的,损失单里面,有祖传夜壶一柄,计银二十四两八钱五分。唐寅大笑道:“这柄夜壶太名贵了,怎么要这许多银子?”枝山道:“你别小觑了这柄夜壶。这是先曾祖荣禄公传给先祖太常公,先祖太常公传给先父处士公,先父处士公传给我祝某。已经传了四代,竟被江北奶奶捣毁了。小唐,你想七八十年的古董夜壶,一时那里有觅处?休说这白地青花的磁质还是开国时代的洪武窑,世上已不经见,便是夜壶里面年深月久的积垢,卖给药铺子里,也是一种名贵的药品。这件东西的损失,照实论价,足值三十五两五钱。我为知己分上,打了一个七折,只算你二十四两八钱五分的银子,已是特别克己了。”唐寅道:“好一个特别克己,我一切遵命便是了。到了来朝,赔给你纹银八百六十五两七钱三分便是了。”枝山道:“你把清单翻过来看,还有特别项下的损失呢。”唐寅翻过清单来看,只见上面还有一项损失单,写的是:“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江南第二风流才子颔下髭须七十五茎半。”下面还注着,每茎应值银若干,随时面议。唐寅看罢,益发大笑起来。正是:
  奇贷可居惟溺器,兼金不换是吟髭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第九十回欲壑难填尽情敲竹杠良宵易误何处觅桃源
  唐寅大笑道:“老祝,你太无赖了。这几茎蛇须,也要开单索赔。”枝山道:“你别看轻了这七十五茎半的吟髭,旁的东西,都可论价索赔,惟有这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的一皮一发,却是无价之宝。”唐寅道:“你是祝解元,不是周灵王。你要向我索赔,须得做了周灵王才行。”枝山道:“这是什么缘故?”唐寅道:“你在损失单上写着‘受之父母不敢毁伤’八个字,这几茎蛇须,便不该向我索赔了。枝山,要是拙荆一时失手,剥去了你的蛇皮,抓碎了你的蛇肤,那么还可说是受之父母不敢毁伤。只为蛇皮蛇肤,确是父母的遗体,这几茎蛇须,不是先天带来,是后天生出的,假使你做了生而有髭的周灵王,我还承认你的蛇须确是受之父母。我试问你,这几茎蛇须确是从母胎中带出来的么?”枝山道:“你别和我咬文嚼字。是周灵王也好,不是周灵王也好,总而言之,这几茎吟髭,断送在尊阃之手,非得向你索赔不可。”唐寅道:“赔偿也容易,拉一条黄狗,拔几茎狗毛。狗毛抵偿蛇须,那便五雀六燕,铢两悉称了。”枝山道:“小唐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