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八不怀着好意罢?”便忍着气问道:“痒在那里?”王本立吞吞吐吐的说道:“不好说的。”唐寅道:“说说何妨?”王本立道:“管家不瞒你说,我痒在下部。”唐寅暗骂一声老贼,忍着气问道:“痒在下部唤我做甚?”王本立道:“管家我唤你非为别事,解这奇痒须得借重你这管家。”唐寅听了怎不恼怒?轰的起身,披着衣,剔着银灯,恨恨的说道:“师爷我只道你是黉门秀才,相府西宾,你原来枉读孔圣之书,不达周公之礼,肆无忌惮,说出一篇无礼的话来!我虽是低三下四之人,却听不惯这般寡廉鲜耻的话。明天禀明太师爷,我这书童不干了。”这几句轰雷掣电的活,气的王本立浑身发抖,他也是披衣起坐。颤着声浪说道:“你这小厮,怎敢把我恶骂?我是恪守孔门四戒的,‘非礼弗视,非礼弗听,非礼弗言,非礼勿动。’我有什么不端之处被你捉住了把柄,你敢这般横逆相戒?你要禀明东家,我也要禀明东家。从来做西宾的没有受着小厮的气,我明天便辞馆,我也不干了!”唐寅道:“你说没有把柄给我捉住么?你半夜三更唤我起来,说什么奇痒难熬,痒在下部。解这奇痒须得借重管家。这些荒谬之言可是做秀才做西宾的应该说的,”
  王本立道:“这些说话光明正大可以‘质诸天地而不疑,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’。我三年前就馆早向东翁声明在先,我是有个痒在下部的毛病,每逢三更半夜奇痒难熬,须得借重贵管家夜半忙碌,东翁满口应允。便挑拨一名书童睡在我房里,担当着这夜半侯候的职务。
三年以来,夜夜如是。”唐寅听到这里,暗暗自思:“我莫非误会了罢?要是他有狸亵不堪的意思,便不会铁铮铮的这般嘴硬。”当下按一按火性,问道:“师爷,‘鼓不打不响,话不说不明,’你这般吞吞吐吐很容易引起误会,毕竟下部奇痒的病是什么病?借重书童是怎样的借重?”王本立道:“管家我和你住在一房,始终瞒你不过,我告诉你罢,我的痒病叫做绣球风,夜间睡的热了往往奇痒难熬,须得借重贵管家到大厨房中去提一铜吊热水。我把热水洗过以后痒才停止,睡也睡的稳了。”唐寅恍然大悟,倒有些不好意思,便道:“师爷息怒,师爷息怒,这是小人误会了。”王本立道:“你误会了什么。”唐寅道:“不要说了罢,师爷要热水,只怕夜分已深厨房中已熄了火。”王本立道:“这到不妨,是常年的老例,我到馆后,厨房中的炭炉上面为我留着一吊热水,你去取来便是了。”唐寅没奈何,只得提着灯笼到厨房中去取水。夜分已深,备弄里黑魃魃的好不怕人。到了大厨房,果然炭炉子上还留着余火,上面放着一铜吊热水,唐寅一手拎水一手提灯笼穿过备弄回到书房,忍气吞声伺候王本立洗涤绣球风。王本立架子十足要管家端着脚盆到床边伺候,比及热水烫着绣球风,便似澡堂中焦池的朋友一般,连连不绝的唤着“适意适意,”王本立腹有诗书,一壁唤“适意”,一壁还要咬文嚼字的说道:“熊掌吾所欲也,烫水亦吾所欲也。二者不可得兼,舍熊掌而取烫水者也……”这儿句话虽然迂谬可笑,却是出于实情,常听得生有顽癣的朋友说起,身上有了顽癣是说不出的苦,也是说不出的快活。痒的时候爬搔没用,是说不出的苦;烫水着肤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舒服,一直舒服到骨髓里面去,是说不出的快活。二十世纪的青年喜谈肉感,其实满足肉感上的欲望,除却在焦他旁边用热水烫皮肤的朋友更无别个。张生说的:“若能够汤他一汤早与人消灾障。”又说:“蘸着些儿麻上来。”这几句是形容性交上的快感,其实热水烫顽癣的快感胜过性交十倍。这真叫做“汤他一汤早与人消灾障”咧!“这真叫做蘸着些儿麻上来”咧!假使有人生了顽癣痒的不可开交的时候,任凭有十二分艳丽的女郎立在澡堂门口,叫他不要进澡堂,且到旅馆里去开房间,享受性交上的快活,但是到这时候烫水为重,性交为轻,他一定牺牲着性交,急匆匆的要到澡堂里面去。又如澡堂门前摆着一席山珍海味的盛筵,遇着生有顽癣要进澡堂的人,把他拉住了,教他畅饮几杯。待到酒阑席散再去洗澡不迟。但是到这时候,洗澡为重,哺啜为轻,他一定牺牲着盛筵,急匆匆的要到焦池旁边去过瘾。所以王本立先生说的“二者不可得兼,舍熊掌而取烫水者也,”确是一种经验之谈。王本立借重烫水征服了癣虫,累着唐寅脚乱手忙。伺候他洗涤完毕,又须倾去了脚盆中的龌龊水,才能闭门归寝。王本立烫过了绣球风,浑身舒服,不久便是鼾声连连。
唐寅回到床上待要继缕他末完的残梦,无奈梦是没有练续性的,方才梦到花园里面待向秋香姐姐兜头一揖,要是梦有连续性,后梦紧接着前梦,便可以一步步渐入佳境。谁知上床以后翻来覆去,只是睡不沉熟,比及恍惚入梦,后梦并不急接前梦。
  却是另起炉灶,梦见王本立老夫子洗罢了绣球风,却教唐寅把脚盆中的残汤喝个干净。
唐寅不肯,却教两个踱头把他按着颈项用力向脚盆中揿,待要挣扎无法挣扎,看着自己的嘴离着脚盆中的污水,其间不能以寸了。猛听得先生床上又在大声疾呼,连连的“管家起来,管家起来,”叫个不住。原来天色已向曙了,王本立恐怕书童贪懒,叫他早早起身洒扫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