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和宋悦峰手谈为乐。他们俩年龄相仿,又都是规行矩步古色古香的老先生,斜阳光中,两个老头儿总是手拈棋子相对无言。他们的着棋程度好在不相上下,凡是下棋的人最难得天天对奕。手段相当。
所以王本立和宋悦峰的友谊不同泛泛之交。自从王本立病假多天,宋悦峰少了一个棋友,好生不乐。后来王本立假满到馆,宋悦峰每到傍晚,总派着小郎到华相府邀请王老夫子去下棋。
华老知道宋悦峰是王本立唯一的好友,因此今天便邀请宋悦峰来做陪客。宋悦峰听得东家邀请赴宴,岂有不来之理?
  入席后,彼此谈笑自由,王本立早把方才所受的闷气付诸九霄云外。旁边斟酒的只有华平,这也是华老体贴入微,防着先生见了华安生气。所以不要华安值席,只唤华平侍筵。席散以后,华老陪着王本立、宋悦峰同赴东篱,各采一朵菊花簪在衣襟上面。他们不须出外登高,只在假山上面盘桓了片胸,总算应了登高的节景。下了假山,华老忽打一个呵欠,宋悦峰知道东家的习惯,每逢饭后总须到内室酣睡片时,这一个呵欠便是梦神发来的请帖。便道:“东翁今天辛苦了,进去歇歇罢。我和老夫子还得到当铺子里去寻橘中之乐咧!”华老道:“既然如此,各请自便。”于是华老自去午睡,王宋两人同到隆昌当铺中去对奕。隆昌和华府墙门相距不过三五家门面,这是王本立熟游之路,向来只下一局棋;今日下午无事,连下了两局,彼此胜一局,各胜了二三子,算得旗鼓相当。奕罢收棋,品茗闲淡。宋悦峰道:“九月十五日恰是兄弟五十九岁贱辰,并无什么举动,只约几位好友水酒一叙。到了那时,老夫子务请赏光。”王本立连连拱手道:“理当道贺。”口头订约以后,王本立方才回到馆中。一切细事,不须絮谈。
  忽忽光阴,已是九月十五日,王本立只为重阳日已经旷课半天,今天不便再行旷课。待到将近午刻,便想出一个束缚生徒的方法,当下出了两个四书题,吩咐他们各作制艺一篇。
制艺便是八股文的代名词。出给大踱的题目叫做“妻子好合”;出给二刁的题目叫做“色斯举矣”。临行时吩咐他们道:“愚师今天要到隆昌当铺中去吃宋悦峰先生的寿酒,这两个题目限定今天交卷,你们誉清后放在书桌抽屉里,到了来朝,愚师替你们删改便是了。”吟咐完毕,自去拜寿。两个题目共只八个字,却把大踱、二刁束缚的寸步难行。大踱道:“妻妻子,好好合。”二刁道:“色希记(斯举)矣。”大踱道:“生啊,你你出这难题是是要绝子绝孙的啊!”二刁道:“天打天打,你出了这个刁钻古怪的题目,其(是)要天诛地灭的啊!”唐寅看在眼里暗暗好笑。大踱道:“阿阿二,今今朝先兄亡弟,一一齐要要断命。妻妻子,好合,妻妻子,好合。”二刁道:“老冲啊,天打去开心吃酒,我们其(是)苦不胜言。色希记矣,色希记矣。”唐寅笑道:“二位公子做这文字,一些也不准。”两个踱头忙问:“为什么一些也不难?”唐寅道:“这两个题目,你们都已做过了,只须抄抄旧作便可敷衍交卷。”两个踱头益发茫然。
  都说没有做过。唐寅道:“这是二位公子的得意之笔,怎么忘怀了?记得我初值书房时便听得两位公子说起,先生出的诗题,一个是‘射不失鹄’,一个是‘兰亭雅集’。大公子赋得‘射不失鹄’中有得意之句叫做‘栖皮许共钻’,却把‘栖皮’的‘栖’字误写了‘妻’字,可是有的?”大踱道:“有有的,我的诗句,栖栖皮共钻。”唐寅道:“只须把这句抄入卷格中便是‘妻子好合’题中的妙文。大踱道:“大大叔,妻妻皮……共钻,不不切‘妻妻子好合’”。唐寅道:“再要贴切也没有,‘妻子好合’便是自己的妻子好和他人合用。
这句‘妻皮许共钻。’算得十分贴切没有一字无着落。”大踱听了大喜,便把“妻皮许共钻”五字写入卷格里面。二刁道:“半仙,我的佳句其(是)什么?”唐寅道:“二公子赋得‘兰亭雅集。”中有得意之句,叫做‘昂首入山阴’,一时写颠倒了,却把‘山阴’写作了‘阴山’,可是有的?”二刁道:“有的有的,我的佳句‘昂首入阴山。”唐寅道:“只须把这句抄入卷格中,便是‘色斯举矣’题中的妙文。”二刁道:“半仙休得骗我,‘色希记矣’的题目用不着‘昂首入阴山。’”唐寅道:“怎说用不着,简直是‘文章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。’‘色斯举矣’便是见了美色此物昂然的意思。二公子这句‘昂首入阴山’,‘昂着’二字,形容这个‘举’字,‘阴山’二字形容那个也算得十分贴切,没有一字无着落。”二刁听了拍手叫好。也把“昂首入阴山”五字写入卷格中。于是书房之中一片咿唔的声音,一个道:“妻妻子好合,妻妻皮许共钻。”一个道:“色希记矣,昂首入阴山。”咿唔了多时,除了。“妻皮许共钻”,“昂首入阴山”以外,再不能想出只字。
  时候不早,已过了午刻,便吟咐华安快去搬取饭肴,吃饱了再作计画。唐寅进了大厨房,托取饭盘打从六角窗边经过,瞧见石榴消瘦了许多,只和他点了点头儿,并不入内儿搭;石榴也为着受了太夫人的训斥,不敢把华安招入小厨房在广漆板凳上谈谈心事。唐寅跨出太厨房,打从备弄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