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盘上等饭菜,宛似路祭一般。四名狗才当然不会客气,把那四样荤菜照单全收了,吃罢莱肴又吃紫铜锅子里的白米饭。先把锅盖撞开了,黑狗、黄狗吃了一会子,余下的只有半锅了,白狗探首入内,却被铜锅的提柄套住了狗头,在先不觉得,待到吃罢举起狗头,却把铜锅连带的举了起来。
白狗吃了一吓,把这狗头扰摔起来,铜锅敲着空碗,一阵乒乓乒乓。盘中的碗都成了碎片,狗也知道闹出乱子来了,摔去了铜锅。四名狗才置身事外,又到别处去了。关在柴房里的唐寅听得碗盏乒乓之声,怎不着急?料想盘中的饭菜都入了狗肚。狗肚饱了,人肚却饿了,自己捱饿犹可,书房里面的两个天吃星不知闹得怎么样了。正在惶急的时候,忽听得一片声的“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。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”唐寅知道这是小厨房里烧火老妈子的声音,他和石榴是面和心不和的,我不妨假扮一个小丫头的声音,赚他开门。约莫老妈子走近了,便隔着板扉做着俏声,轻轻的唤道:“老妈妈,请你行个方便,把铁钮去了。”老妈子停着脚步,很奇怪的说道,“谁啊?逼紧着嗓子唤我老妈妈。”唐寅道:“我是新来的小丫头,被石榴姐姐关我在柴房里,饭都没有吃得。”老妈子咬牙逼卜的说道:“石榴这贱人,简直不是人,年老的受他欺,年轻的又受他欺,只有新来的华安是他的心肝宝贝。”唐寅道:“你是好人,替我去了铁钮罢。
  老妈子道:“小妹妹,石榴为什么关你在柴房里?”唐寅道,“他和华安哥哥鬼鬼祟祟,被我告诉了管家婆,他才恨我,把我关紧在柴房里面。”老妈子道:“小妹妹,你也为着华安的事吃他的苦么?唉!石榴不是个人,华安也不是个人。”唐寅道:“老妈妈月慢骂他,去了铁钮,和你讲气情。”老妈子道:“小妹妹,我也有一肚子的气讲给你听咧!咦,铁钮去了,小妹妹,你为什么不出来啊?”唐寅道,“老妈妈,你是好人。好人好到了底,送佛送到了西天,方才石榴拖我进柴房时,我有一只钱半重的金簪掉落在转角地力,不知可曾被人拾去?老妈妈,请你到转角上去替我寻一寻,你是慈悲人,行了好心有好报。”大凡妇女们上了年纪往往沾受念佛化,受受了念佛化,最欢迎的是人家称他好人,称他慈悲人。老妈子忙不迭的说道:“小妹妹,不要紧,我替你去寻便是了。唉!石榴石榴,你作你的恶,我修我的福。”一壁说一壁向转角处寻觅金簪去了。
  唐寅听得他走远了,轻轻的开了柴房门,悄悄的捱将出来。见那石凳上菜肴狼籍,磁片四溅,他皱了皱眉儿,单取空盘,盛着紫铜锅,把盖儿盖上了,仔细思量:“呆公子没有饭吃是不行的,不如到小厨房中去央告石榴想个方法。”他便托着有饭无肴的盘儿直到小厨房。
恰值石榴饭罢,在小厨房中洗涤碗蛮。石榴见唐寅不邀自至,喜出望外,便问他甚风吹来。
唐寅放下饭盘,便向石榴央告道;“好姐姐,请你看着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的分上,成全小弟则个。”石榴道:“好兄弟,为着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分上,我受了多少冤枉!都是那个口念弥陀的烧火老妈子不好,在里面搬唇弄舌,捏造谣言。那一天,我偶然唤你一声‘四同兄弟’,那老虔婆听在耳朵里,便到里面去讲。
  说我见了你总是一叠连声的唤着‘四同兄弟’,又说我见了你,油锅里冒出火来我也不管了,险些儿把大小厨房一齐烧去。唉!灶家菩萨在上,那有这桩事?吃素人大半不是好人,‘若问黑心人,吃素道中寻。’那老虔婆便是这个样子。现在那老虔婆不在这里,好兄弟,你请坐了。我有一肚子的气讲给你听。”唐寅暗暗好笑,这也有一肚子的气,那也有一肚子的气,我今天上了秋香的当,也有一肚子的气,只是不能向他说。石榴见唐寅不肯坐下,他便先坐了,拍着广漆板凳,说:“好兄弟,和你一块儿坐。
  那搬唇弄舌的老虔婆不在这里,你怕谁来?”唐寅道;“好姐姐,有一桩要事央告你,请你成全了我罢。”石榴道:“有要事,坐着讲。趁着没有旁人,大着胆说,我是没有不肯成全你的。只要你一辈子不做忘恩负义之人便好了。”
  说时,低着头,手弄着裙带儿,假作娇羞模样。唐寅知道石榴误会了,便直捷痛快的说道:“央告好姐姐,非为别事,只因方才搬取饭菜,从备弄里经过,一时内急,便放下饭盘到院子里去小解,谁料小解回来,所有菜肴都被犬儿吃去,把碗盏都打破了。待向大厨房里去添补一份,犹恐他们不肯,好姐姐,你是惦念着我的。”石榴道:“原来如此。现在时候不早了,大厨房已锁了门,饭司务都上街白相去了。好兄弟,怎么今天书房里开饭比往日迟了许多?”唐寅道:“今天两位公子做文章,因此耽搁了时刻。
  好姐姐,瞧我分上,给我添补上—份。”石榴道:“且慢,你吃了午饭没有?”唐寅道:“姐姐又来了,公子还没有进餐,我怎有饭吃?”石榴道,“好兄弟,年纪轻轻,怎能捱饿?我这里还有菜肴,不过今天是十五日,太夫人和两位少夫人都是朔望吃斋的,小厨房里备的是素菜。你先吃饱了肚皮再替你想法。”说时,早从碧纱橱里取出两色素菜、一色麻菇汤,盛了一大碗的饭,便道;“好兄弟,你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