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,到处掳掠,仁在哪里?这几年来,抽粮抽饷,差一点半点,就要革职拿办,也不管官职大小,也不问情罪故误,泽在那里?

我公大宋忠良武穆王后裔,令祖为夷而死,我公倒帮着夷人,死心塌地,替他办事,背祖事仇,很为我公不龋再者出着死力帮夷人,夷人见你情也还罢了,我知道非但不见情,倒还要算计你呢。何不翻然变计,自己做一番事业。上观天象,下察人心,这件事,成功的倒有八九分。”

岳钟琪喝道:“该死的逆贼,谁愿听你那种逆话,你只快把同党几人,巢穴何处,此番到本部堂这里奉谁的差遣,供上就是,别的话不用讲。”

张熙听了,只是冷笑,并不答话。岳钟琪喝令用刑。军弁番役答应一声,随把夹棍砰的掷于面前。一个军弁道:“快供了罢,大帅要用刑了。”

张熙冷笑道:“你们大帅至多能够治死人家,我是不怕死的,恁他剑树刀山,拿我怎样呢!”

岳钟琪拍案喝快夹,早走上四五个军弁,鹞鹰抓小鸡似的,把张熙提起离地二尺来高,套上夹棍,只一收,痛入骨髓,其苦无比。岳钟琪喝问:“招不招?”

张熙咬紧牙关,一言不发。岳钟琪道:“不招再夹。”

张熙熬痛不住,哎了一声,晕绝过去。军弁番役忙把冷水喷醒。岳钟琪问道:“谁派你来,可招供了?”

张熙道:“我张敬卿只知道舍生取义,不晓得卖友求生。你要夹尽夹,我拼着一死就完了。”

岳钟琪料难势逼,随命退堂。即邀两司到签押房,共同商酌。三个臭皮匠,抵过诸葛亮,究竟被他想出了一条奇谋秘计。遂换上一副面孔,把张熙请到里头,延为上客,满口称誉好汉子。张熙见他忽地改腔,心下很是纳罕,随问“制军何其前据后恭。”

岳钟琪道:“我与先生,素昧平生。今日忽蒙下降,叫人怎么不疑?开罪之处,尚祈原谅。

”随命摆酒,与张熙压惊。席间虚衷询问,辞气之间,万分谦抑。张熙心终不释,岳钟琪因道:“我也久有此心,只不敢造次发难,一来兵马缺少,二来没有辅助的人。现在瞧了这一封书,这写信的人,我虽没有会过面,却信他是个非常人物,经天纬地的大才。能够聘他来做一个辅助,我的事就成功了。”

又说家里也藏着一部屈温山集,所发的议论与这写信的人,无不相合。张熙嘴里随便答应着,心里终不肯信。岳钟琪又命当差的立请著名伤科大夫,替张熙医夹棍伤。这夜亲自陪他宿在书房里,摈去从人,细谈衷曲,披肝露胆,誓日指天,说不尽的诚挚。张熙究竟是个书癫子,人情的鬼蜮,何曾经着过,见岳钟琪这么对天设誓,泣下沾襟,只道果是真心,不觉把曾静里居姓氏,倾吐了个尽。

岳钟琪探出案情,顿时翻过脸,叫把张熙发交首悬看管,一面飞章人告,一面移文湖南巡抚,拿捕曾静等一干人犯。风起水涌,电掣雷轰,把个世界几乎闹翻了。弄到完结,世宗还下了几道限长的上谕。说话的旁的也都记不起,只记内中很有几句精警句儿,是什么“逆贼等以夷狄比于禽兽,未知上天厌弃。内地无有德者,方眷命我外夷为内地主,若据逆蛾等论,是中原之人,皆禽兽之不若矣。又何暇内中原而外夷狄也”等话。又把曾、张两人的口供,跟煌煌圣谕,汇成了一厚本,名叫《大义觉迷录》,刊行天下,颁发学宫。在世宗当时,固以为很得意事情,其实做了皇帝,与书癫子打笔头官司,也限不上算。曾张二人,亏得口才来得,弥天罪犯长弥天罪犯短,一百个认错,一百个请死,却把许多错误,尽推在死鬼吕晚村身上。世宗倒也英明,只把死鬼来出气,下旨将吕晚村戮尸示众,曾静、张熙倒都放过不问。看官试猜,这是什么用意?原来世宗久知晚村有个女孩子四娘,很不安静,想借此为一网打尽之计。谁料吕四娘比鬼还灵,差捕到后,只剩一所空屋子,询问四邻,都说一月之前,四娘奉着老母,不知往哪里去了。差捕等无奈,只得捕了几个不相干的邻舍,销差搪塞。

州县官照实申详,督抚飞章奏复,世宗跌足道:“这丫头不除掉,朕总要受她的害。但是州县官也太没有能耐,连拿个丫头都拿不到,成什么样子。”

这夜也不选召妃嫔侍寝,独个儿卧在干清官,覆去翻来,一夜何曾合眼。次日上朝,也不很高兴。一连三日,都是如此。到第四日,忽地转出一个念头来,立召群臣道:“州县为亲民之官,州县官好,天下就太平,州县官不好,天下就不太平。联想了三日三夜,只有一个法儿,把天下州县官,尽都撤了任,就将部院笔帖式派去补缺,你们看是如何?”

众人听了,无不随和称颂,内中只有一人,默然不答。世宗诧异,视之,乃是大学士张廷璐,随道:“张廷璐为甚不答?”

张廷璐回奏:“皇上圣明天纵尚须竭心思三天三夜,况臣愚昧,何能骤剩也乞三日假,容臣回家细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