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藩台道:“司里家况,原很清苦的。那一年宗师按临司里,侥幸得选了拔贡。进京朝考,背着铺盖,徒步而行,走到扬州,已经筋疲力尽。”

勒保道:“老兄原籍不是江宁么?徒步奔走,路程果然不少了。”

董藩台道:“彼时恰巧遇见一只船,也是进京应试的,司里就向艄公央告,恳他携带。艄公回司里,船是人家包定的,须与雇主商量。好容易答应了,司里就把行李卸在后艄。长途无事,不免把卷吟哦。艄公私嘱司里,舱里头是扬州巨绅蒋老爷的两位少爷,别高声朗诵,怕少爷嫌闹呢。话犹未了,舱中的人果然走出来呵问,问司里是什么人,闹一个不已。

司里无奈,只得说出姓名,并告诉他入京应试。那兄弟两人听了司里的话,竟冷笑道:‘你们瞧他,穷的这个样儿,差不多就是花子,却还要黄狗想吃天鹅肉,要应朝考,取功名。没有镜子,也应撤一盆尿照照这一张脸儿,像应朝考的人不像。’”勒保道:“那种话儿下流的很!怎么应试的人讲出话来,会这么下流呢?”

董藩台道:“彼时那兄弟二人正喝酒作乐,被司里扰了他们的兴,才这么斥辱呢。”

勒保道:“穷途受辱,难堪的很!”

董藩台道:“诚如钧谕,司里气忿不过,背了行李起岸,走了几百里路,勉强赁小车进京。这回朝考,司里又蒙侥幸,得列一等,授为七品小京官。从此乡会试连翻侥幸,殿试蒙圣恩,得取一甲第三名,授职翰林院编修,数年京察,外放监司,循序渐升,至有今日。谁料狎侮司里的那位蒋大少爷,到去年才以知县来省候补。”

保勒笑道:“巧极了,老兄怎样回敬他呢?”

董藩台道:“这位蒋大少爷,想起前事,怕司里报复,吓的就要告玻经司里传他进衙,用好言抚慰,问他那位介弟,早己死掉多年。司里笑向他道:‘韩信不仇胯下之辱,我岂不逮及古人,勉为好官,往事切勿介怀’,就把他挂了出去。现在还在署任呢。”

勒保听了,很是赞叹。皋台道:“方伯度量,比了程中丞宽宏多了。”

董藩台忙问:“哪一位程中丞?”

皋台道:“就是山西抚台程国仁中丞。”

董藩台道:“那是敝同年。不知敝同年有了什么事故?”

皋台道:“这位程中丞有一个异样的脾气,就是心热太过,专喜管理人间不平事务。听说他没有发时光,曾代亲戚打官司,直控到省里,口才辩给,当堂把皋台驳得无言可答。皋台忿极,向他道:‘程国仁,程国仁,你能够对我的联,我就当听你的讼’。程答道:‘舍讼论文我也不怕,但是丈夫不可食言。’”皋台笑道:“果然对的好,谁愿负约。但对得不好,可即起去,不必再在吾辕闹无理之讼了’。程笑回:‘谨遵钧命’,随请示上联。皋台瞧定程公道:倒插杨柳,光棍无根生枝节。

程公也瞧定了皋台,随口应道:

横吹笛管,眼子有气作声歌。

皋台听了,既惊其巧,又恨其嘲,因大怒道:‘程国仁,程国仁,量你快马加鞭,不难追及我禄位呢。’程公道:“那也再瞧罢了。’后来程公发了甲,朝廷异常器重,几回要他出任封疆,他都苦苦的辞掉。这一年那位皋台以原职改任山西,程公闻知,就向军机处谋山西巡抚一缺。”

勒保道:“谋这个缺,谅必为报复私仇了。”

皋台道:“可不是呢,程公真也会玩,到省时光,故意倒跨着一个跛足驴子,缓着辔徐徐行走。

那位皋台随众出迎,见了程公,很有点子不好意思,只得道:‘公真奇才,无惑乎上达得如此神速。’程公笑回:‘余无良马,无可加鞭。如此迟迟,不图登得追公于此。’”勒保道:“口舌争锋,殊失大臣风度。”

随问藩台道:“董公以为如何?

”藩台应了一声“是”,随道:“敝同年此举,度量未免太狭。

”皋台道:“程公好利害,接印之后,上谢恩折,竟把参折一同拜发,那位皋台竟被他就此参掉。”

勒保摇头叹息。

一时席散,送过客,才待回房歇息,门上送进一角公文,是湖广总督百公咨来的。拆开瞧时,原来为成都城里出了一个通盗的大窝家,咨请严拿移解,归案询办。勒保瞧过,立传首县,饬他密拿到衙,办文移解。一时拿到,首县回禀:“大帅指拿的李仲良,是本县附生,平日行止也还安分,百公飞咨拿捕,怕有错误么,还请大帅示下。”

勒保道:“百公精明强干,总不会差到哪里去。拿住了就解去尽他办是了,咱们又何必另生枝节呢?”

首县应了两个“是”,自去派遣干投递解不提。

却说这李仲良,有个哥哥,名叫伯贤,弟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