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为先生算计,却也死得干净。所以我并不来阻止你。但是我想人家死的时候,终不免有些嘱咐,况先生的一副肩膀,担过国家重任,难道到这临死时候,竟一些嘱咐都没有么?”

承畴被女子这几句话,勾动心事,一阵难过,那股酸楚气,从心窠里直冒上鼻子管,两眼中的泪,宛如断线珍珠,一颗颗滚下来,连咽带泣的道:“我本是多情的人,岂有没有嘱咐话儿?胸中千情万绪,怕费了几日几夜,还说不了。现在我死在这里,教我向谁去嘱咐呢?我只望死了之后,一点灵魂,飞还故国,倒还可跟心上人儿梦中相诉。万一魂兮无灵,我心头磊磊的遗恨,只好跟着白杨衰草,同埋在塞外了。”

说到这里,不禁又呜咽起来。女子道:“先生且不要伤感,我只道先生没甚嘱咐,却不道先生满肚皮都是话。只为见不着家人,无从嘱咐。先生你眼前竟没一个好替你传话的人么?”

承畴道:“眼前除你之外,还有谁肯和我讲话?你虽是怜悯我的人,但是头回儿相见,如何就好把这嘱咐话儿,请你传达呢?”

女子道:“我不想先生这样磊落豪爽,却还没脱迂儒习气。或者你先生还不相信我。如果信我,还有甚顾忌呢?”

承畴道:“你这么热心,一辈子感激你不尽。我死了之后,还要结草衔环报答你呢。但不知你的话是真还是假?”

女子道:“谁谎你,难道我没处撒谎,却要来谎你垂死的人么?”

承畴见女子有嗔怒的意思,连忙谢过道:“我真昏喷,唐突了美人,万望见耍”女子见他这样,倒嗤的笑了出来。承畴道:“我这样垂死的人,还有你来哀怜着我,真是我生平第一知己。只是我心中要说的很多,只觉得千言万语,教我从何处说起。就是说了出来,怕你也要厌烦呢。”

女子道:“你说罢,我决不厌烦的。我要厌烦,也不到你这里来了。”

承畴道:“这么我就说了。我心里要说的话,是分着家国两层。那国一边的事,谅你也不很明白,我也不便嘱咐。现在光把家里头事情,说给你听罢。我家里还有着老太爷老太太,劝他们两老,须知我做儿子的死在异域,也是分所当然,移孝作忠,古人是常说的。况家里颇有点子产业,他们两个人,尽可以敷衍过去。不要因着我哭哭啼啼,伤坏了身子,教我做儿子的,在地下都不安逸。就是我们太太,生平得我的好处却也不少,只是娇养惯了,稍有点子不适意,就要使性子。我见了她也有点子忌惮。这回得着我死信,一定闹个天翻地覆,叫老太爷老太太看开点子,不要挂在怀了。只有我那四位姨娘,咳,可怜从此堕入苦海了。”

说到这里,眼圈儿一红,喉间宛如有一样东西塞住似的,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
女子见承畴这个样儿,明知他动了心境,就故意挑拨道:“现在先生这么地想念她们,不知这四位姨娘,在家里更怎样想念先生呢?也不知被太太磨折得怎样苦楚呢?”

承畴听了,两行泪珠儿直流下来,哽着声说道:“我的姨娘没一个不是从这千选万选中选出来的,并且定情的时候,也没一个不是指天誓旦,不说在天比翼,就说在地连枝。谁想变生不测,偏碰到这不情老夫,活剥剥拆散我鸳鸯旧侣,害得我花一般艳、月一般洁的姨娘,做了楼下绿珠,楼头关盼。你想,叫我如何处置呢?”

说着把衣袖掩着脸儿,早又呜鸣地哭起来。隔了半晌,才叹了一声说道:“我也顾不得许多,索性放着她罢,她们究属女流,懂什么天经地义!只晓得宠养她的,就是一生知己。

张三也好,李四也好,那些指天誓日的话,好算甚凭据。恳你日后传信她们,说我洪亨九并不是不疼爱她们,实因她们年纪轻,世界又不平静,日子很不易过,倒还是各人放出眼光,拣一个心满意足的人,跟了他去,乐得后半世逍遥自在,做个快活的人。”

说着,低了头不住地叹气。

女子听完,微微一笑道:“先生的用意,果然不错。但姨娘里头,倘有不愿意嫁人的,你又如何?”

承畴摇头道:“断不会的,女人家水性杨花,有甚气节!听得我这样就死,有这样的遗嘱,怕喜还喜不了,仿佛狱里囚人,听着赦免的恩旨呢。

”女子变色道:“洪先生你太看轻了,女子和男子,有何异样?

有身事二夫的女人,即有身臣二姓的男子,好好恶恶,终不能一笔抹倒。洪先生你认真这样轻看女子么?”

承畴知那女子生心,忙分辨说道:“你不要多心,我并不是安心诬蔑女人家。

不过现在,想不出别的好法儿安置她们。这几句肮脏言语,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,求你原谅点子才好。”

便又叹道:“我的本心,原要和她们住在一处,生生死死,永不相离。怎奈命运不济,我偏偏要死在此间,倘教她们守节,别说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