兆祉异常钦佩,师徒两个斟酌了一会子,定出个办法来,把华俄道胜银行积存的东清铁路息银作为大学经费,奏请拨充;借虎坊桥官书局为筹备所,且待校址修好,再行开办。

当下张百熙就把丁韪良辞退,不意美国公使不肯答应,交涉了许久,卒被索了一大注款子去。张百熙因桐城吴汝纶是当世人望,遂以直隶州奏请加五品卿衔,充大学堂总教习,汝纶坚辞不起。百熙具衣冠诣汝纶,伏拜地下道:“吾为全国求人师,当为全国生徒拜请也。先生不出,如中国何?”

汝纶感他诚挚,勉起应诏。于是奏派于式枚为总办,李家驹、赵从番为副,汪诒书、蒋式理瑆、三多、荣勋、绍英等,分任提调,张鹤龄为副总教习。又设编译书局,以李希圣为编局总篡,王式通、孙宝瑄、罗惇曧、韩朴存、桂填等为副。严复为译局总办,林纾、严璩、曾宗巩、魏易等为副。

这时光,张百熙大权在握,挥霍指示,无不如意。虽然费尽精神,却筹画得十分整齐,一般守旧人物,见了他这么行为,未免妒羡交加,遂致蜚语纷起。荣禄、鹿传霖、瞿鸿玑,都竭力地阻止。百熙方在丰台地方,购地一千三百亩,备建七科大学。经这阻力,不得不因陋就简,葺了马神庙大学,仅立师范、仕学两馆。又因总教习吴汝纶为学务体大,先到日本去考察。

偏偏荣禄不放心,派了荣勋、绍英与他作伴;偏偏荣勋与汝纶,又龃龉起来。到了日本,留日学生,偏又倾仰汝纶。驻日公使蔡钧,未免怀妒意了。偏偏吴敬恒、孙揆均等为送学生入成城学校事,与蔡钧大起冲突,相率罢学。汝纶偏偏喜事,竭力地调停。蔡钧就把过失,尽诿在汝纶身上。荣禄大恼,庆亲王当众宣言,说吴汝纶该明正典刑。亏得肃亲王耆善力持反对,才得没事。然而张百熙却很没有面子,异常郁郁。

这日,沈兆祉来谒,谈及人才,不胜抚膺叹息。兆祉道:“好叫老师得知,昨天有一友人来拜,谈及中俄交涉,痛心疾首,喟然而叹道:‘吾闻出于幽谷,迁于乔木,未闻下乔木而入幽谷。现在咱们的外交,适成了个下乔入幽景象,如何还会胜利?’门生问他缘故,友人道:‘不记得道、咸年间,京师设有抚夷局,泰西各国,咱们概把他当夷人看待,居高临下,这不是迁于乔木么?等到圆明园被焚,抚夷局消灭了,设了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,虽然不敢夷视各国,犹有居中驭外的雄心。

拳匪乱后,总理衙门变了外务部,于是,从前居高临下居中驭外的余威,扫地尽了,不是下乔木么?现在索性喧宾夺主,真是入幽谷了,可叹不可叹?’门生告诉他,从前的抚夷局、总理衙门,乃是自大之过。现在的外务部,主宾数体,才是正当办法,他还不信呢。老师,这一个友人,还在军机处当差,却这么的见识。人才如此,国事怎么会有起色?”

百熙正欲答话,忽门房递进一个名帖,报说白云观高道士来拜。百熙皱眉道:“这高道士竟然找到我这里来了,谁有暇跟他麻烦?”

随向门房道:“回过他我不在家,以后他来,不必报我知道,回掉了就是。”

沈兆祉道:“这高道士是谁?”

张百熙道:“这高道士就是白云观的老道,也算神仙中人,也算政治中人。白云观供的是长春真人,正月十九日,真人诞辰,都中达官贵人,命妇闺嫒,都赶去拈香。礼拜真人的,必然参拜高道士。讲究应酬的人,遂以是日为高道士生辰。拜时或答或不答,答拜的交情总不过如此。或是名位不甚显著的,如果直受他拜,不答一礼,顶礼的人,倒引为荣耀。”

沈兆祉道:“一个老道,如何有这么的势力?”

张百熙道:“听说他与太监李莲英,拜过把子的。前天有一个人,在白云观里头跟高道士谈天,恰巧有一个道士的熟人,来探消息,道士向他道:‘昨有某君嘱托我,叫我替他设法,谋一个海关道。我向他说,且慢,现在上头方征捐于官,海关缺太肥,监司秩太贵,嘱望过奢,恐怕所得不足以应上求,很犯不着呢。’那人道:‘敝友客君,以知县分发山东,听得师爷跟中丞有旧,意欲恳求一封八行书栽培可以么?’道士欣然道:‘这事很便当,中丞新有书来,懒未及复。复的时候,附上几句就是了。’又有人在南城酒肆,遇见道士,谈次,道士语一人道:‘某侍郎的女公子,明儿出阁,我几乎忘记了。恰巧前儿侍郎夫人来谈及,匆匆不及备奁物,只好把箧中所藏李总管给的缎子二端,是大内品物,李总管也是上头赐给他的,还有两件珍物,也是御赐给李总管,李总管转送我的送给她了。’你想罢,一个老道,为了交通内监,士大夫就这么夤缘奔竞,走他的门路,可耻不可耻?”

沈兆祉道:“门生想起来了,杨梅竹斜街万福居酒肆,善治鸡丁一品。烹割之术,听得说是一个什么高道士所秘授,出名叫做高鸡丁,想来就是这个老道了。怪不得华俄道胜银行的理事璞科第,常跟这老道在万福居喝酒,想来是利用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