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联云:“避席畏闻文字狱,著书都为稻粱谋。”甚佳,不必如吕晚村、钱南山之狱也。断断辨论,吹毛索瘢,甚至疾言遽色,皆文字狱也。果能赏奇析疑,岂非文人之乐事乎?至著书而为稻粱之谋,则其书必无真诣,虽不著可也。
  
  冀州赵湘帆先生论文曰:“我诚有所得耶,据理而发论,不主故常,惧愉之词,穷苦之言,皆足以信今而传后。我诚无所得耶,夫何如默而息焉之为得也。蹈循前人之轨迹,章摹而句仿之,以求其合,此岂壮夫所为者”云云,真能抉出文字之真谛。无所得而勉强为之,绝无好文字,又何能到不主故常境界耶?何以有所得,是在读书多,积理富,吾始终以此语人也。
  
  长洲叶鞠裳学土,论自唐初至宋,书法凡五变,武德、贞观如日初升,鸿朗庄严;自垂拱迄武周、长安,超逸研秀,兼有褚河南、薛少保之能事;开元、天宝,华腴精整,盛极而衰,苏灵芝、吴通微之流即出于是时;乾元以后,体格稍卑,以肉胜者近灵芝,以骨胜者近诚悬;至开成遂有经生一派,学欧者失之枯腊,学虞者失之沓拖;驯至为宋初之袁正已、孙宗望,于是苏黄诸家出而振之。此书学迁流之大概也,其说似为前人所未发。
  
  作诗岂易言哉。宋人谓“诗有别才,非关书也”,其说未圆满,有能文而不能诗者,以其无别才,且性之所不近也。然枵腹必不能作诗,则“非关书”一语非笃论矣。予自十八九岁即嗜吟咏,师则张公筱云,友则严范孙、李锡三两君而已。其后办教育,办实业,交游日广,朋友日多。民国二年在营口,始所作益多,系与王维宙、邓孝先、黎仲苏、蒋伯伟、郭啸岑诸君时常倡和,一时称盛。充议员后,徐东海为之介绍柯凤老、张贞老、王晋老,请益之余,意境一变。其后城南诗社诗友益多,唱酬益夥。厥后见郑苏戡、杨昀谷两先生,意境又一变,而昀老之益我尤多。至章太炎、朱古微、陈庵、章一山诸公,仅瞻风采,未敢与之言诗也。且古今人之诗集,几乎日不去手,而才力孱弱,所造并不深邃。作诗岂易言哉!
  
  城南诗社已故之诗友不计外,今之时与赓和者,则顾君寿人之典雅,王君逸塘之博洽,周君熙民之笃挚,高君彤皆之沉链,杨君味云之朗润,陈君︱之谐畅,许君琴伯之冲淡,张君芍晖之朴茂,王君仁安之闲适,曹君镶蘅之雅赡,刘君润琴之清润,李君一庵之雅饬,刘君云孙之浓郁,李君琴湘之遒隽,陈君诵洛之警拔,济济一堂,于今未坠。“转益多师是我师”,非敢妄事品题,社友尚夥,各擅胜场,更仆未可终也。
  
  城南社友十余年来先后溘逝者若,而人未能悉记,就忆者述之,则徐君友梅之挥洒自如,严君范孙之志和音雅,杨君意箴之开阖动荡,王君纬斋之诗杂仙心,冯君问田之笃实辉光,天上楼成,人间响绝,不禁感慨系之。仍有遗珠,尚容续纂。
  
  城南社外有星二社,又俦社,予皆从事其中,尊酒论文,脱略形迹,命俦啸侣,佳咏实多,如方君地山之奇崛,袁君豹岑之清丽,曾君次公之精湛,许君溯伊之静谧,侯君疑始之名隽,许君佩臣之清旷,郭君蛰云之婉约,林君笠似之清雅,陈君葆生之明秀,窥豹一斑,尝鼎一脔,“咳唾落九天,随风生珠玉”,望尘不及,溯洄从之。
  
  近人诗:“月色锺柴门,二人自成世。”意境幽绝,是从“白沙翠竹江村暮,相送柴门月色新”两句化出。“白沙”两句情景交融,诗中有画,宜李爱伯先生之酷爱之也。“月色”十字亦复清迥,有人谓“锺”字未的然,实无以易之,可见吟安一字之难。又俞恪士先生《赠陈仁先》诗云:“手写种菊诗,闭门自成世。”“闭门”五字亦佳。
  
  “夜来一事真堪笑,梦见山妻年少时”,此范老《客中偶成》句也,老友刘子澄茂才《哭亡妻》诗曰:“无告茕民怎自持,末秋心绪已如丝。迩来一事尤心痛,频梦亡妻少小时。”两诗笔致相同,而哀乐大异,盖一则闲情,一则苦境也。于诗笔平凡,而吟咏殊夥,悼亡时欲为诗数首叙贫贱夫妻旧事,而心绪恶劣,卒不成章,只撰挽联云:“四十年持家勤俭,大愿难偿,可怜悲慨时多欢娱事少;两阅月构疾缠棉,沉疴莫救,从此人天路隔恩怨情空。”以两人性气不同,时有小冲突,然其勤俭之绩不可没也。
  
  范希文作《严先生祠堂记》,“先生之德”,“德”字经人改为“风”宇,遂成名句;僧齐己“前村深雪里,昨夜几枝开”,“几”字经人改为“一”字,亦成名句,不但昌黎定阆仙之“僧推月下门”为“敲”字之为千古佳话也。作诗文偶不经意,常有差一个字及半个字者,一经推敲,乃得真谛。息庵先生《步韵和苍虬诗》第二首起二句:“蜗角宁堪国,驹光共惜身”,绝佳,予以为“光”字差半个字;三四句:“友朋真性命,文字要精神”,似不如改为“友朋能托命,文字要凝神”,较为曲折。惜息公徜徉山水间,不知其游踪所在,无从商酌也。
  
  《石遗室诗话》谓“不先为诗人之诗,而径为学人之诗,往往终于学人,不到真诗人境界,盖学问有余,性情不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