利便胜人,雅非贵品。
  △九十八
  仲初当窗织云:“当窗羡青楼倡,十指不动衣盈箱。”人即无志节,何至羡青楼倡耶?文昌节妇吟云:“感君缠绵意,系在红罗襦。”赠珠者知有夫而故近之,更亵於罗敷之使君也,犹感其意之缠绵耶?虽云寓言赠人,何妨圆融其辞;然君子立言,故自有则。
  △九十九
  李长吉诗,每近天问、招魂楚骚之苗裔也;特语语求工,而波澜堂庑又窄,所以有山节藻之诮。杜牧之谓:“贺且未死,少加以理,可以奴仆命骚。”果末天假以年,所造遂止此乎?
  △一○○
  王元美云:“奇过则凡。”学长吉者宜知之。
  △一○一
  五言律,阴铿,何逊,庾信,徐陵已开其体;唐初人研揣声音,稳顺体势,其制乃备。神龙之世,陈杜沈宋,浑金璞玉,不须追琢,自然名贵。开、宝以来,李太白之明丽,王摩诘,孟浩然之自得,分道扬镳,并推极胜。杜子美独辟畦径,寓纵横排於整密中,故应包涵一切。终唐之世,变态虽多,无有越诸家之范围者矣。以此求之,有馀师焉。
  △一○二
  起手贵突兀。王右丞“风劲角弓鸣”,杜工部“莽莽万重山”、“带甲满天地”,岑嘉州“送客飞鸟外”等篇,直疑高山坠石,不知其来,令人惊绝。
  △一○三
  中联以虚实对、流水对为上。即徵实联,亦宜各换意境。略无变换,古人所轻。即如:“蝉噪林逾静,鸟鸣山更幽。”何尝不是佳句,然王元美以其写景一例少之。至“圆荷浮小叶,细麦落轻花”,宋人已议之矣。
  △一○四
  三四语多流走,亦竟有散行者;然必有不得不散之势乃佳。苟艰於属对,率尔放笔,是借散势以文其陋也。又有通体俱散者,李太白夜泊牛渚、孟浩然晚泊浔阳、释皎然寻陆鸿渐等章,兴到成诗,人力无与,匪垂典则,偶存标格而已。外是:八句平对,五六散行,前半扇对之式,皆极诗中变态。
  △一○五
  三四贵匀称,承上斗峭而来,宜缓脉赴之;五六必耸然挺拔,别开一境。上既和平,至此必须振起也。崔司勋赠张都督诗:“出塞清沙漠,还家拜羽林”,和平矣,下接云:“风霜臣节苦,岁月主恩深。”杜工部送人从军诗:“今君度沙碛,累月断人烟”,和平矣,下接云:“好武甯论命?封侯不计年。”泊岳阳城下诗:“岸风翻夕浪,舟雪洒寒灯”,和平矣,下接云:“留滞才难尽,艰危气益增。”如此拓开,方振得起。温飞卿商山早行,於“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”下,接“槲叶落山路,枳花明驿墙”;周处士朴赋董岭水,於“禹力不到处,河声流向西”下,接“过衙山色远,近水月光低”,便觉直塌下去。
  △一○六
  中二联不宜纯乎写景。如“明月松间照,清泉不上流。竹喧归浣女,蓬动下渔舟。”景象虽工,讵为模楷?至宋陆放翁,八句皆写景矣。
  △一○七
  收束或放开一步,或宕出远神,或本位收住。张燕公:“不作边城将,谁知恩遇深?”就夜饮收住也。王右丞:“君问穷通理,渔歌入浦深。”从解带弹琴宕出远神也。杜工部:“何当击凡鸟,毛血洒平芜。”就画鹰说到真鹰,放开一步也。就上文体势行之。
  △一○八
  唐玄宗“剑阁横峻”一篇,王右丞“风劲角弓鸣”一篇,神完气足,章法、句法、字法俱臻绝顶,此律诗正体。而太白:“五月天山雪,无花只有寒。笛中闻折柳,春色未曾看。”一气直下,不就羁缚。右丞:“万壑树参天,千山响杜鹃。山中一夜雨,树杪百重泉。”分顶上二语而一气赴之,尤为龙跳虎卧之笔。此皆天然入妙,未易追摹。
  △一○九
  大历後渐近收敛,选言取胜,元气未完,辞意新而风格自降矣。刘随州工於铸语,不伤大雅,然“老至居人下,春归在客先”,“万里通秋雁,千峰共夕阳”,名俊有馀,自非盛唐人语。
  △一一○
  贾长江:“秋风吹渭水,落叶满长安。”温飞卿:“古戍落黄叶,浩然离故关。”卑靡时乃有此格。後惟马戴亦间有之。
  △一一一
  七言律,平叙易於径遂,雕镂失之佻巧,比五言为尤难。贵属对稳,贵遣事切,贵捶字老,贵结响高,而总归於血脉动荡,首尾浑成。後人祗於全篇中争一联警拔,取青妃白,有句无章,所以去古日远。
  △一一二
  沈卿龙池乐章,崔司勋黄鹤楼诗,意得象先,纵笔所到,遂擅古今之奇;所渭章法之妙,不见句法,句法之妙,不见字法者也。
  △一一三
  卿独不见一章,骨高气高,色泽情韵高,视中唐“莺啼报新年”诗,味薄语纤,床分上下。
  △一一四
  维、李颀、崔曙、张谓、高、岑参诸人,品格既高,复饶远韵,故为正声。老杜以宏才卓识,盛气大力胜之。读秋兴八首、咏怀古迹五首、诸将五首,不废议论,不弃藻缋,笼盖宇宙,铿戛韵钧;而横纵出没中,复含酝藉微远之致;目为大成,非虚语也。明嘉、隆诸子,转尊李颀。锺、谭於杜律中转斥秋兴诸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