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里,阿金喊应了马夫,方搀扶黛玉上车,一径回转家中,已是十二点钟了。
  黛玉命阿金去打听今夜老爷可曾回府。少停回覆说:“老爷在左红玉家吃酒,已差人来关照,今夜住在他家了。” 黛玉一听,又叹了一口气,就收拾上床安睡。这一夜的念头,不知想了多少,深恨杨四薄情,不来伴我,莫怪我暗中行事,要你背这块千斤石碑了。想了一回杨四,又想到月山身上:“我在戏园下楼之际,月山对我细看,一定有情于我。虽被阿金打岔,骂了他几句,谅无妨碍。得能成就,我何妨撇去杨四,下堂而去,与他做长久夫妻?倘杨四不肯放我,我便寻死觅活,天天同他吵闹,不怕不让我自由,任我自去了。但须与阿金说明,方好做这件事。” 主意已定,便朦朦胧胧的睡去。直睡到红日斜西,始起身梳洗,略略用些点心。晓得杨四尚未归家,仍命人去定了包厢,叫了马车,专等到了晚上,用过了夜膳,依旧同阿金前去看戏,却与昨天一样,毋庸再说。
  总之黛玉自此之后,无日不进戏馆,一连有二十余天。杨四虽然知晓,却并不来管他,落得耳根清静,故每天不等黛玉归来,先自去睡了。也是他们缘分将尽,所以见了黛玉,不但不爱,而且有些怕他,愈怕愈疏,愈疏愈远,这是一定之理。
  我且将杨四搁过一边,单说黛玉看戏以来,已将一月,与月山久已眉目传情。月山见他夜夜到此,留心打听,也知黛玉的底细,惟两下尚未成交,因有阿金在旁,故未一通言语。黛玉知他之意,一日时将傍晚,黛玉故意问阿金道:“ 阿晓得,老爷阿勒屋里?如果勿曾出去, 去请俚得来,说奴有闲话搭俚说佬。” 阿金道:“ 故歇辰光板归勿勒屋里格,叫我去请,到洛里去寻介?”黛玉道:“咳,俚 前日仔到奴房里转一转就去,留才留勿住,推头有事体,亦到外势去哉。阿金 想想看,俚 待我,实梗格薄情,真真害仔奴一世,将来勿知哪哼嗄。” 阿金道:“ 我也勒里旁光火,老爷既呒不情,奶奶亦好呒不义,啥落是要跟仔俚过一世格介?”这两话句,是阿金有意迎合黛玉的。黛玉道:“ 末跟仔奴长远哉,奴格脾气, 也摸得着格哉。奴待 , 待奴,大家总算呒啥。故歇奴有一句闲话要想搭 说,总要 答应奴,帮奴格忙格 。” 阿金早已会意,说道:“ 只要 奶奶吩咐,我终呒不勿做格。” 黛玉听他答应,立起身来,走到阿金身边,向阿金耳朵上错落错落说了几句。阿金点点头,口中只说:“容易容易,奶奶放心末哉,包 弄得成功格。” 要晓得黛玉说的什么话,此刻且慢表明,看了下文,自然知道。
  其时娘姨已把夜饭搬了上来,黛玉唤阿金一同吃了,然后略略打扮,又换了一套衣裙,另行取出几件,送与阿金穿了。阿金直受不辞,匆匆的搀了黛玉一同上车,到戏园中而去。两人坐在包厢里面,看过了两三出,忽见黄月山立在戏房门口,身上穿的衣服甚是华丽,一双眼睛只向黛玉那边观看。黛玉情不自禁,对他笑了一笑。阿金恐他不来,也把手略招了一招,似乎说道:“ 来末哉,呒啥要紧格。” 这个意思,月山怎么不懂?即差一个茶房,备了四样细点心,另泡了一壶好茶,送到黛玉这里来,说是我们黄老板的敬意。黛玉暗暗欢喜,就赏了茶房四块洋钱。茶房千多万谢,欣然去了。黛玉以为月山必定上楼来与他说话,那知等了一回,戏又做过了两出,仍不见来,心中有些焦躁,意欲命阿金去知会他。又恐耳目众多,被人瞧见,太不雅相,设或事尚未成,那个臭名声已先传了出去,岂不是羊肉未吃,惹了一身膻吗?正在那里踌躇,见方才来过的茶房走至黛玉面前,说道:“ 我们黄老板说,今天不便与奶奶讲话,明日五六点钟,请奶奶到金隆番菜馆吃大菜,我们黄老板在这边恭候,务祈奶奶要驾临的,特差我来请个示下。” 黛玉听了,觉得不好意思,一时回不出口。阿金在旁代答道:“晓得哉, 去回覆唔笃黄老板,明朝五六点钟,准其算数来末哉。”茶房答应了几个“是”,自去回覆月山,不须细表。仍说黛玉因此事成功,甚为得意,又暗赞月山细心,断不至走漏风声,别有后患。那知俗语有两句话说得极好,叫做“ 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”。此时黛玉那里想得到?惟有一心一意要与月山姘识,即使冒险而行,也有些顾不得了。你想这样的淫妇可恨不可恨?可杀不可杀?杨四待他不薄,件件都肯依他,有得穿,有得吃,有得用,没一样不称他的心,只欠缺些枕席上的工夫,怕他夜夜缠扰,略略与他疏淡了些。其实一月之中,未尝不应酬他数次,他即怨恨万分,背着杨四,要做那不端之事,口口声声只说杨四薄情,不说自己无情。所以我做书的深恶痛嫉,把他比作“九尾狐”,可不是冤枉了。不然,从前有个自称“ 老上海” 的,做成一部三十年上海北里之怪历史,偏要改名叫做“胡宝玉”,其中毫无情节,单把胡宝玉比来比去,其实本传只有一小段,阅之令人生厌,又用了许多文法,有什么趣味呢?故我另编一部,演成白话,将他实事细细描写出来。虽不免有些点缀牵合而成,譬如做一本戏,除去了管弦锣鼓,如何做得成功?纵使勉强唱了几出,也与村歌野讴一般,只怕没有人肯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