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接,此身如在梦中,又如在浮云里,几乎曲折了腰,拱酸了手,口中不绝道:“晚生该跪门求见,怎么倒烦二位状元爷劳动。”再不肯走,又道:“状元爷请先,容晚生跟随而入。”转是云、水两个笑道:“秋兄旧相知,何须如此?”人趋万分不安,只得一拱道:“小子无状从命了。”缩缩退退、(足局)(足局)促促,一路趦趄不前。到了院,忙道:“二位状元爷请台座,容秋丰拜见。”未及回言,又膝儿喀然跪在地了。两状元慌忙搀起,道:“秋兄如此过举,小弟们倒不安了。”然后起来相见,无数巧言令色,又足恭之态,不暇细述。坐定椅上,如有芒刺屁股,也不着实。
  水状元道:“自西湖一别,不料又两年矣。”人趋忙打恭道:“原来状元爷还记得。”云状元道:“两年来妙技想一发精了。”人趋又打一恭道:“托赖状元爷洪福。”水状元道:“秋兄今日有何见教?”人趋忙答道:“小子无事不敢擅见。只因有个章……”说了半句,竟不说了。原来慌慌忙忙,几乎说出章太仆央他来的话。云状元道:“秋兄为何说了一个章字便住了。”人趋忙转口道:“不是说章,是说相。京城外有个相氏,向系旧族。如今有两位小姐,年方二八,才貌兼全,有一令兄,名为相水兰,哥妹三人面庞仿佛,不肯轻易择配,必要天下才与相敌者,方许嫁之。小子闻两位状元爷尚未娶夫人,特来作伐。”水状元道:“承兄盛情,只是不要假借他人名色方好。”秋人趋连忙答道:“天下惟有小子秋人趋这样老面皮假借名色,此外岂犹有其人耶?况那相氏现有兄在,状元爷欲观其妹,观其兄即可知也;欲试其才,即时出题立等,其才亦无不可知。要假哪里假得?要冒哪里冒得?状元爷高明贵人,自能明见万里,何必狐疑?只怕舍了这两个才女,再无人可配状元爷了。”
  伊人便对云状元道:“秋兄既如此说,明日便同云兄一往以试其言,何如?”云状元道:“小弟只为总戎一片美情,此心不忍相背,水兄竟自去罢。”水状元道:“云兄何痴也!琵琶已在他船上弹矣,而犹恋恋此造琵琶之人。况覆水之谈,兄意坚矣,而犹作此想,将无藕虽断,而丝犹未断耶?不然,守硁硁之小信,忌宗嗣之大计,窃为君子不取也。”云生被水生几句话打动了心,便道:“章台之柳,既已攀折他人手矣,尚何未断之丝?今闻兄谕,风流肠肚本不坚牢,被伊牵惹,能无断乎?”水生大喜,对人趋道:“云兄已肯作刘晨,明日阮肇当携手同行,而入天台矣。但不知果有仙姬否?”人趋道:“梅再福可以假得,刘晨、阮肇亦可以假得,状元爷竟学秋人趋后身耶?”说罢三人大笑。留了人趋便饭。
  人趋别后,即忙报知太仆。太仆忙于城外寻个幽避之所,将二小姐乘夜抬往,没人得知。
  后日,人趋果然同了两状元出城寻访。两状元于路商议,将名姓果然改了:云状元改姓名巫云,水状元改姓名蓝水。人趋已识居处所在,转是逢人便问,所问之人即是太仆差来打点应答的。到了一个所向,真是绿水绕孤村,青山围小屋,好鸟有声,野花无数。水状元心中怏然大喜,道:“所谓天台,是耶?非耶?”云状元亦道:“洞口桃花何在也,不知果得享胡麻饭否?”
  说话之间,早已见幽人之室矣。人趋假问一声,即便推扉,而无如十扣不闻。流连半晌,始有俏书僮启扉而出。忙将名帖接了进去,复出来说道:“家相公偶抱微疴,不及奉接,请相公进去会罢。”
  三人一径进去,果然幽窗寂静,白日羲皇可接;小苕沉绿,半帘花鸟相窥。书僮道:“相公请坐,家相公即刻出来了。”不半刻,“呀”的门响,只见一个少年秀士飘飘然有处云之志,渺渺焉真如玉之姿,不让渡江的司马,宛然掷果的潘安;假作病容,愈增波俏;佯为呕秽,益见丰神。与三人揖罢,低声微气,若不胜言,说道:“承三兄远访,本当陪侍。奈弱体多灾,久羁庇褥,即欲归寝,幸祈恕罪。如有台谕,不妨令小僮传命。”两状元道:“不期兄有贵恙,反搅起居,请自便安,何敢过劳贵体。”相水兰便一拱道:“得罪了。”即便进去,而两状元怅怅然如有所失。
  秋人趋对那书僮说道:“这里巫、蓝二相公,当今有名才子,久闻你相公奇士,特来拜访。”说罢起身,扯书僮一边,说些儿鬼话。书僮早已会意,忙到里面去。一会即出来,传说道:“家相公传言,二位相公天下仙才,自有飞琼蕊珠作伴。家小姐尘凡陋质,何敢仰缔潘杨,以辱有名才子。但既蒙枉顾垂青,家小姐各有诗题请教,不吝珠玉,幸即挥毫。”秋人趋便笑道:“你家相公小姐倒会难人。毕竟疑两位相公不是才子,故要考一考以辨真赝么?既如此,快将文具出来。”只见书僮进去,捧了笔砚,各将锦笺一幅,铺在古几。巫云一个诗题是“云破月来花弄影”。云状元凝思半刻,早已挥成了,道:
  
  巧云欲傍广寒宫,思见妲娥竟不逢。
  夜半偷闻丹桂声,花枝含笑上帘栊。

  蓝水一个诗题是“返照入江翻石壁”,水状元也不假思索,一挥而就,道:
  
  江水悠悠最有情,夕阳倒影万峰明。 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