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春华,是个文经武纬的全才,因犯了圣谕广训上最大的罪恶,托世祖恩深,减问了宁古塔军犯,一路潇潇洒洒,翻把两个解差磨折成倒头芦粟一般。这日路过蓟州,方过堂签封下,正盼到了下处买瓶酒消闷,不想黑暗中遇见了刘姬瑞,也算是件意想不到的事,大喜道:“正苦没个人来伴我杨春华客窗宵饮,你来得好也。”说完向着那旁携着灯笼的人道:“解差哥,你也把亮子照着些,他是个候补军犯,你若给他些好处,说不定将来也要作成你个押解到宁古塔的生意呢。”那解差心里抱着怨道:“不劳费心。”手里的灯笼却不敢不凑近些姬瑞。不多一刻,已到了宿店。那店主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,正喝得醉醺醺的同店小二咕哝着,见了这伙人,忙让进院子去。
那院子里一共是三明两暗的正屋,东西两溜厢房,做着牲口上料室及厨房等,却满院子堆着车辕轴轳。齐杨四人住的西院第一房。
店小二照例上灯打水,已毕,开宗明义第一句便问:“客官预备几份饭呢?”解差等看着春华。春华连呼道:“酒,酒打十角来。”小二问:“用甚么菜呢?”春华道:“尽好的拿来罢。”
小二笑着出去。不多一刻,满盘价捧来。两个解差同春华卸了枷锁,自在外面饮嚼。他们两个人慢慢的对酌起来。姬瑞叹道:“古凝神三秦羁迹,胡石声吴地埋踪,你又有此一走,中原人才,寥落几尽,垂亡汉祚,运命可知哩。”春华道:“这倒不足厄我杨春华。垂天之翼,奋于培风;腾云之鳞,蛰于潢泽。戍卒中没英雄罢了,倘有英雄,我便要做亡秦胜广哩。”说完,干了一杯。姬瑞道:“论你的雄略,自然不让古人,只绝塞荒寒,生死难保,荷枷出关的,谁不是虬筋虎骨的英雄!冰天雪窖,忧更伤人。生入玉门的,古今有几?咳!不说也罢了,说起时,我直要替你尊前唱挽呢。”春华拍手笑道:“你到底是读书过多的人,离不了书生气息,好好个人,怎轻易便得客死。宁古塔可不是龙潭虎穴,就是龙潭虎穴,我也对付得他来。况且到得宁古塔充军犯的,多是多血多气的男儿。我杨春华此去,激以公义,授以方略,三年以内,怕不成报吴存越的君子六千么?”
姬瑞听他说得淋漓慷慨,不知不觉连干了几杯,击桌赞叹道:“只望你有这一日,我便要濡墨提笔,破我画戒,来替你画‘旗门奏凯图’呢。”
原来姬瑞画事,当时无匹。江南北数千里,苟得姬瑞一帧,罔不珍如随璧。他自烈皇殉国、北都沦陷后,便绝笔不画。有时被几个阃帅挟去,要以生死,他总画一个跣足自缢的圣容,擗踊大哭而出。因此人渐不敢去惹他。这“旗门奏凯图”真个画了没有,还得看这《古戍寒笳记》的后幅呢。
闲话慢表。且说两个人正谈得热闹,门口软帘一起,静悄悄走进一个人来,觊着两人,低声道:“那一位是杨春华老爷?”春华按着酒杯道:“只我便是,你是谁?”那人端详了一回,从衣袋里摸出一封书信来,道:“爷吩咐送给杨爷,请杨爷自己仔细看吧。”说完将书送与春华,转身便走。
春华要问他时,早已出去远了,心里自是纳罕,想:谁又认识我?又鬼鬼祟祟的送信给我?一面想,一面拆开来看时,只见那信写着如下的几行:内热未清,外邪久伏。幸中气未衰,脾运尚健。脉洪舌腻,慎防晕决。红花 石决明 山查 防风 刺桐花春华接来看了几遍,不觉呆了。
正是:既拚绝塞投荒去,谁向心头医病来。
  第三回 露消息奇方参谜语  叩山村避地识佳人
  却说春华接了这一张药方,接连看了几遍,竟看不出甚么意思来,传给姬瑞道:“这不是闷葫芦么?”姬瑞看了一回,却击桌叹息道:“有心哉!春华,这是你的救死仙丹,你还不一字字记在心么!”春华惊问何故。姬瑞指点着纸上,悄然道:“把五味药横排,第一字读去,不是句‘红石山防刺’么?”春华不等说完,霍的立起身来,如飞闯出房门。不防那两个解差正在门侧一个桌上五呵六呵的猜拳赌酒儿,被春华身子一带,豁琅一声,桌背朝天,酒浆满地。一个解差吃得七八分酒,正凭着桌儿,便随着桌子一滚,爬不起来。春华头也不回,直抢出店门去。一对解差叫声苦:“今番吃他走了。”那店小二赶着叫:“客官仔细,看门槛磕破了牙儿。”却哪里见春华半个影儿。那解差哭丧着脸,走进房来,见姬瑞尚自在那里恬然独酌,一齐发话道:“劝你少乐一会罢,姓杨的走了,你可走不了呢。”一个道:“我原说你这厮不是个好人,不然哪里见黑夜里会却巧碰着故人的,多管是早约好了,到这里来设法脱逃的呢。”姬瑞故意逗着笑道:“你们可悔也迟了,劝你们从今留心些儿,不然我身上有的是腿,撇着一走,你们可吃不了呢。”
两个解差面面相觑着,不知不觉的走了拢来。姬瑞笑道:“你们守着我也不中用,我要走时,比姓杨的还快,不信,我便腾踔给你看。”说完,霍的起身,像要飞身上屋的样子。两个解差慌忙牵住衣襟哀告道:“你老人家要走,千万当着官,等我们两人脱了干系时走罢。”姬瑞道:“你要我不走也容易,只须跪着敬我一杯,我便等过堂时再走。”两人没奈何,只得跪了下来,满斟一杯酒奉上。姬瑞还没喝干,软帘一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