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杨春华翩然进来。姬瑞大笑而起,只把两个解差羞悔得一溜烟匿向窗外去了。春华问是何事,姬瑞笑道:“明知追人去了,姑把这一对蠢虫借来下酒。”因问:“那人追得了不曾?”春华摇首道:“神龙夭矫,不知那里去了。”姬瑞叹道:“世道险夷,哪一处不是红石山下!春华,你的名声不小,此去还须善自护持呢。”
春华那时一只眼睛凝视着灯火呆着出神,全没听见姬瑞的说话,忽然拍着桌子道:“奇哉!”姬瑞惊问:“何事?”春华迟迟道:“那人竟是见过的,你想奇也不奇。今天在州里过堂的时候,那州官后边站着个当差似的,那眉目竟酷似那人。”姬瑞听了,抚掌大笑道:“你真想昏了,那里见狼心狗肺的州县官背后,走出过热肠豪气的侠客来!”春华沉吟道:“原也有些奇怪。”姬瑞举杯道:“莫管莫管,且到红石山再打点,今夜的酒是不干不了的。”
春华也把这事暂且丢开,重再畅饮起来。这一席酒直吃到月斜星稀,两人才抵足而睡。那两个解差熬不得夜,早已把包袱枕向门侧,一横一竖的睡了。
那知姬瑞等正朦胧睡着,忽听得一个人直嚷道:“不好了!”春华事在心上,从床上直跃起来,举目四瞩,只见一个解差睡昏了,头碰着墙壁正摸索着,在那里嚷痛呢。春华不觉点头叹道:“蠢奴蠢奴,睡觉也应得有个灵魂啊。”
一宿无话。次日天明,起身吃了饭,解差伏侍春华上了枷锁,预备上路。问姬瑞时,他说要江南去走遭,还来在泰安过年。豪人行径,自没儿女辈临歧把袂的俗态,一声珍重,便各奔前程了。
且说春华同两个解差上了路,按站走着,平平稳稳的过了三日。那天到了离山海关不远的地方,阴云四合,大风振林,天做起雨来。春华举手摇指道:“树林西头,炊烟底下,料有几家人家,我们赶几步罢。”三人赶着奔了一程,穿过了个榆树林,那雨点已撕珠屑玉般下来。转过红柳树林,弯弯曲曲的一条小径,小径极端有十馀颗红柳树,掩映着十多间茅屋。一家门首立着个小孩子,眼望着天,招着小手唱道:“雨水多,雨水少,天上落下大元宝。……”正唱得高兴,抬头见了三人,便“呀”的一声朝里便走,一面哭着唤道:“妈,祸事哩,前天那两个人又来了。”接着走出个少妇来,一探首便把门“碰”的一声关上,倒把门外三人弄个莫明其妙。
那时雨又渐大,一个解差只得碰着门道:“请开一开,有话讲呢。”那妇人颤着声在门内哀告道:“大叔,你也放些慈悲罢,你知道的,我们一家五个人,死了两个,监了一个,只留一孤一寡在此,你也算行好积德,替监里含冤被屈的留个送饭人罢。”
春华听了这几句话,早明白了一半,便平心静气的说道:“大娘你错认也,我们是来避雨的,你开了门,令我们得躲一回儿,感激还感激你不尽,肯难为你们么?”妇人道:“我还敢信你老人家么?前儿他在林子里拾枯枝儿,你说唤去问一句话就得还来的,那知生生的被你骗入牢里去了。”说完,自向里边去了,再也不来理会他们三人。淋得两个解差急起来,想要施出差伯伯威风,打门进去。春华止住不许,心里尚是替那妇人不平,一面踅身到一个破檐下去躲雨,预备雨停时好好儿去问这妇人,到底为甚么或监或死,那知这雨竟似替妇留客一般,直到傍晚才住。春华嘱解差隐着,自己更重踅到那家门口来,却好妇人也在门外淅米儿,便作了个揖道:“大娘请了。”那妇人抬头来看时,两人打了照面,不觉各吃一惊。
  正是:风雨四山愁里过,漫将心事问闲人。
  第四回 前度之艳史 泪于中宵流
  却说春华同那妇人打了个照面,不觉心中一动。那妇人面上一红,连退了几步,低声问道:“爷怎跑到了这里来?”春华止不住猛记一事道:“你不是吾家小五么?”那妇人不知不觉,双泪泫然,自引着路道:“爷请里边坐罢。”春华叹息了一声,跟她进去,却从背后见她云髻乱梳,柳腰瘦削,一路问道:“不是你家姊夫有了意外么,却又怎的东迁西转的到了这里来?”妇人那时竟呜咽着不能成声,硬挣出一句来道:“爷坐着,奴且去来。”说完,竟走进了里间去。
春华不觉也黯然无说,却一回头,见一个小孩子在门口一探头,嚷道:“妈呀,怎把个公差让进来了。”那妇人在里头忍泪安慰他道:“儿呀,这是恩主爷,你还该磕头呢。”春华初意那妇人定在里头舀水泡茶哩,那知等了一回,影也没出来半个,却只隔着壁在那里吞声低泣,不觉心里明白了一大半,起身叩壁道:“五娘且顾新愁,莫题旧恨。我杨某既鬼使神差的来了这里,合是姊夫尚有救星,你快出来说个根由始末罢。”那妇人隔着壁凄然答话道:“故主恩深,劫花孽重,出既未能,避又不可,况狱中之呻吟犹新,李下之嫌疑可畏,愿爷长途自爱,恕奴无状,否则请隔室和语,以证神明。”
春华听了这一篇刚柔两全、经权互用的说话,不觉暗暗喝彩,却又向壁内殷勤道:“此心朗朗,神明可证。五娘,你是个聪明人,应晓得王夫人设屏讲学,不害其贞啊!”说完,但听得隔壁叹了一声,那妇人便蓦然携着个孩子出来展拜。
原来那妇人姓沈名五儿,与杨春华很有些儿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