源。当日春华阿爷中丞君分司兵部的时候,春华以名公子跌宕词流,何逊才华,黄门丰采,人伦之表,冠绝一时。出受外傅以后,太夫人觉得玉一般的儿子,非有个细心熨贴的侍儿,替他薰衣典签不可。五儿原是太夫人身畔一个最得意的侍儿,这时便分给春华当个捧书侍史。偏是他两人,一个是才华赡富,一个秀色可餐,更经这一番朝夕相守,便免不了有些互相怜爱。
有一天晚上,春华薄饮归来,双颊烘得晚霞似的,倚着阿娘怜惜倒在怀里,扭糖似的要水要汤。太夫人抚着他脸笑道:“痴儿,快有媳妇了,还是孩子似的。”春华仗着半醉撒娇道:“不不,儿子已有了媳妇,只少爹妈行个聘礼呢。”太夫人听了,笑道:“越长成越没羞耻了。你那媳妇呢?亲还没说定,倒自己作主起来了。明天说给你老子听去,看你臊也不臊!”春华道:“妈没替儿子定五儿,为甚么把儿子交给她呢?”说时五儿却好端上杯楂酪醒酒汤来,骤听了这话,不觉双手一松,将杯子打个粉碎。
太夫人正欲说话时,春华经这杯子一碎,酒已半醒,早跪下地来。五儿这时半惊半喜,禁不住也附着春华跪将下去,两眼泪痕,如断线珍珠般再也不能忍住。夫人叹了一声,不觉也自凄然。
这一夜以后的景况,不晓得怎样的小五居然又有了丈夫,春华竟变成个徒犯。那天两人见面,小五凄然把丈夫入狱、翁姑两人致死的缘故说了一遍。春华勃然道:“州主茹季明,明正通达,决不至此,定有恶吏在那里作怪,我明天替你说去。”
正说着,从外面直拥进几个人来,嚷道:“你们好乐啊。”小五抬头一看,见是几个公人模样的,不觉呆了。春华坦然道:“坐着罢,我见了故人,竟忘着招呼你们了。”原来进来的正是那两个解差,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向着小五,笑着觊看,扮鬼脸儿。春华向着小五道:“这是解我出塞的公人,今夜既到这里,少不得要借宿一宵,烦你做几客饭,并向门侧挪一条两条板儿,权过一宿罢。”小五应着到里头去了。
只苦了那小孩子,见平白地来了许多不认识的人,累得他牵了阿娘衣角,一步也不敢离开,跟出跟进的尽忙。那两个公人酒香饭饱,照例替春华松了荷具,倒头一觉。独小五伏侍春华吃过了,喂了小孩子一饱。小孩平常牙牙学语,有一搭没一搭同阿娘絮语惯了的,今日一声也不敢响,呆呆的坐了回,闭着小眼睛伏在桌上睡了。小五才问起春华怎的问了军罪,充戍宁古塔?春华叹道:“故国邱墟,天子藁壤,做臣子的不做个囚犯,难道还曲襟剪发的去做新朝元勋么?”小五叹息道:“论爷的才华武艺,是个磨盾狼居的人物,怎天不福人,竟把‘亡国孤臣’四字,把爷的文武全才一齐罩住!”春华叹道:“天生恨人,多一分才华,即多一分孽障。国恩家庆,固已没法保存,就这一身落魄,到处负人,也就令我清夜拊心,耿耿不寐哩。”说完不觉叹了一声。
小五默然不语,只把一盏未温新茶,倾向个杯内,慢慢的移到春华面前。那一双纤腕捧了这杯子,不知不觉移向桌沿上去,猛可的放下,“豁琅”一声打个粉粹。春华情不自禁道:“仔细又碎了茶杯。”这一句不打紧,把小五无限芳怀兜底提起,茶杯也不拾,竟呜呜咽咽,凭桌而哭。春华自知孟浪,想觅一句话去婉慰小五,却五中紊乱,再也想不出一句话来。四壁的虫声翻唧唧叫着,像替春华叹息一般。春华更觉得小院凄凉,新愁四集,坐对着旧时宠婢,大有章台柳色,攀折他人之慨,想要凑近前去抚慰她一番。人影动处,忽见窗楞上一恍,从月光稀微中,透出两个影子来。那一个角巾双缨,长身修干,确是个自己;又一个钗影扶摇,幽香欲接,又是个小五,不觉定了定神,用尽平生读书工夫,毅然道:“小五,你家姊夫今夜在狱中,见了这无私不照的月色,正不知怎样的在那里思家千结呢!”小五也欣然若有所悟的道:“爷既念及个人,当知越公盛怒,尚恕百药,这拯溺救沉一责,非爷不任哩。”春华肃然起立道:“所不竭力以救姊夫者,有如此日。”说完,竟向小五觅了副纸笔,草草写了几行字,搁在案上道:“茹州主见了此纸,必放姊夫归来。我明日便要长途赴解,请你收好了,自去里间安歇。我在这里打个盹儿,就够得天明起路了。”小五迟疑了一回,凄然道:“瓜李之下,恕不让爷内寝,只鄙忱一点,敢怀劳顿,爷好自卫。侬在隔壁侍候罢。”说完抱了小孩黯然入内。
春华中怀坦然,见小五去后,原那里睡得着,不过借着离去眼前,稍免愁苦。凭着桌子,眼望着四壁,忽见一枝铁胎弹弓,约莫有二十多个力,高悬在壁上,不觉大吃一惊。
  正是:灯下凄凉逢旧侣,眼前恍惚识奇人。
  第五回 联珠弩中宵惊杰士  孤树村客邸志奇逢
  却说春华见了壁上弹弓,不觉心中纳罕着道:“这难道是小五家姊夫用的么?”横竖在那里睡不稳,便立起来,向壁上取下弓来,觉得很有些力量,自言自语道:“倒也有几个力。”说时将两手一扳,不防“碰碰碰”三个弹子,不知从那里来的,向指头中直飞出去。一个弹子,恰好打在外边门上的铁扣上,“硼”的一声,险些儿把那睡在门侧的公人打了一下,直把他从梦里边吓醒转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