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当已桃李着花,满城春色,好与卿举杯抚弦,各道离哩。”苏重儿掩泪无语,道声珍重,缓缓去了。
  八王眼看着绣幌朱轮转入林际,只得硬压着心肠,传令起行,便这夜宿了长辛驿。猛然想起一件事来道:“据密探报告,关外为首的,听说是古凝神的弟子。那古凝神在玉峰讲学时候,我正统师江南,也曾执贽称弟子,代国家揽宿儒。他虽把我的问业帖子退了还来,却也没甚么十二分拒绝的意思。那时匆匆还师,没同他周旋。如今他在陇上,穷困得不了,倘诱以甘言,给以重利,或者空谷足音,跫然而喜,亦未可知。要是他一向我,不要说杨春华,便是江南一带那些遗民逸老,怕一个个都要来应博学鸿词科哩。”计较已定,便请个文案来,授意他千改万窜的,做了件函稿,备三十六色礼物,差亲信护弁送将过去。
  正是那天护弁赶早到了长安,不管横直冲将进去,给守城军拦住了,问他找谁。护弁冒冒失失道:“找古凝神先生去的。”守城军听是找古先生的,忙放了他进去。他一早晨赶了三十里路,觉得肚子饿了,想找一个馍馍店去吃喝一回,当前便是一家挂着个青布招子,见大家脸上都活现出一种欢天喜地的样子,心里想:陈总督真能干,他到陕西不上半年,竟做到这万民和乐的地步,可见中国原有好人才,不过明朝皇帝不会用人罢了。你看一经吾朝收用,便居然是个西鄙屏藩哩。正自言自语着,忽听得一阵脚步声,整整齐齐走过一队兵来。当先一面大旗,写着“陇上大明军”五字,觉这“大明”两字碍眼得很,想吾朝没有这军队呵。才踏进馍馍店,早被军队赶上来,一把抓住问:“你是那里来的?”护弁举起大拇指来道:“八王爷的护弁,到陇上去见古凝神先生的。”抓他的兵士微微一笑道:“看古先生的么?”护弁昂然道:“自然。”兵士道:“直告你说,古先生在总督署里呢。”护弁道:“很好,烦你引吾去罢。”兵士道:“原要带着你去的,请你放心罢。”说着,横拖直拽的抓了他去。护弁忙道:“慢些,这不是款待天使的礼节呀。”说着,已不由他分说将他拖出去了。你看他红缨帽歪了,得胜褂褪了,马蹄袖断了,爬地靴脱了,半走半拽的被大明兵拥了去。兀自在路上吓人道:“你们仔细着,把天使得罪了,古老头子治起来,要我求饶也不要。你们该是死在头上了,把天使当作甚么?天使在你们眼里,不值一钱。到古老头子那里时,天使说饶了你们罢,他不敢不饶;天使说杀了你们罢,他不敢不杀。这天使是从皇帝家来,满身都带着些皇帝气味,你们难道一个个鼻子都塞起来了,闻不出一点的么?”他自一个人咕哝着,谁也不去理他。只有两旁的闲人指指点点的在那里笑话。不多一刻已到了总督衙门,他那时才吓得魂不附体,除着骨节里抖动声,再也没有一些声息。原来他到头门上时,见总督署的横匾已劈做两段,掼在一边。两旁石柱上高悬着两面大旗,一例写着:“攘夷存夏”四个大字,叫他如何不急!
  真是:西来兵马如荼火,半壁河山入壮图。
  第三十七回 制中权书生进大计  探敌信江左出偏师
  却说八王才发护弁去后动身,在马上,见山河苍莽,关塞绵连,慨然想起江南生来,道:“此人若在,必与我联镳并辔,在马上论天下事哩。”平日在温柔乡中,觉得去虽未忍,留亦无补,轻轻地放他走了,如今脂粉心肠,被河山灵气一洗,便憬然有悟,如失左右手哩。一壁想一壁叹道:“闻鼙鼓则思将帅,汉帝异时,犹忆颇牧,我难道便忍弃置此人么?”依他的意,便要立时差个人找江南生去。
  那知正这时候,忽见一个书生,负着剑从田陇上直唱过来道:“郦生之肉,张仪之舌,澜翻不竭,安其邦国。”唱着走着,直闯到马前来。两边卫队吆喝着,他大笑道:“我道是甚么八王,原来是倒提的王八!”卫队听了这句,刀枪乱下,便要结果了他。他只是立定了冷笑。八王心知这人不是凡相,忙传下去道:“好好扶这位先生过来,本邸有话同他说呢。”卫队心里兀自奇怪,却不敢不分开条路让他进来。那书生一见八王,长揖道:“草茅之士,非亲无故,原不应冒舆从,只以当涂之识,已应汉家,白鱼之瑞,启诸周发,而殷顽转侧,更始未亡,戎机一蹶,满盘全错,殿下若愿采曝言,则请下马修礼。仆虽粗犷不欲以功名动人。”说着,拱手立在马前。八王眼底见活现是个江南生,抚掌笑道:“本邸便为先生下马了。”说着,翻下马来,执辔在手道:“请先生赐教罢。”书生道:“现在江南关外,羽翼已成,朝廷以讨贼全权,付诸殿下。殿下掣师北行,则江南非朝廷所有。若浮江而下,天下形势,又在西北,此两难之势也。殿下今日陈师鞠旅,似已定方向,不识尚有较草茅所识,高出一层否?”八王瞠目若失道:“诚如先生言。本邸原受命赴通,接收吉尔杭军队的。江南潜寇,初谓不足重轻,他们有能力掠江南而有之么?”书生微笑道:“江南一师,有灵芝老人为之谋,石声、迪仙为之将,具区三江阻其险,便是大军南下,怕也未必能全胜哩。”八王听了变色道:“他们竟如此猖獗么?”书生冷笑道:“猖獗久哩。殿下今日才知道么?他们现在正枕戈待旦,只候殿下马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