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向袖中取出一书,道:“这是家母寄与岳母的,教烦送进。”君宠接了,蹙着眉道:“老侄,你不要呼我岳父了。我女儿五岁上边已经身故,听你叫,使我心酸。”金哥听见妻子已死,呆了半晌。君宠假意咨嗟,吩咐备饭。停了一会,家人报:“午饭已备。”就叫摆上来,家人摆上桌子,便请对坐。金哥把椅拖斜了坐,君宠也不来安坐。斟酒过来,金哥推不能饮,也不叫再斟,就请用饭。菜肴虽有七八色,也极草草。用过饭,并不叫人搬进行李,金哥见他呆着脸,绝无一点殷勤之意,便起身告退。君宠也无一言挽留,送到宅门口,便道:“少送了。”转身一直进去。
  金哥愤愤归寓,想道:“高先生所说,果然不差只索归去罢。”老家人道:“他小姐死了,姻事即不成,难道借的金子不要还的?明日向他说起,看他若何”金哥明日用过早饭,到了宅门,一直进去。门上不好拦阻,只得报知家主。君宠亦料他要来,不如早早打发他动身,走出相见。金哥也不叫岳丈了,改口叫:“母姨夫,外甥今日就要回去,特来奉辞。”君宠见他就要回去,不觉笑嘻嘻道:“想是记念令堂就要去了?”金哥道:“正是。但有一言奉禀:外甥起身时,家母曾说有黄金百两在母姨夫处,今我母子穷乏,望乞赐还。”君宠勃然变色道:“可有据么?”金哥道:“据却没有,只是家母当年亲手交代的。”君宠呵呵大笑道:“你年小不知世事,自古说,官凭印信,私凭笔据。既没有据,那有这种金子?如何向我索取?”金哥道:“有金无金,亦甚平常。既说没有,我就回去便了。”君宠听见不要金子,就放下脸道:“别事休提既承远来,我自有道理。”叫家人里边封出二十两银子,道:“些些薄礼,权为路费。”金哥大笑道:“我看百两金子轻如鸿毛,此物何劳见赐?”眼也不看,道声“去了”,转身就走。君宠大怒道:“这等不中抬举的小子,由他去罢”要晓得人的志气,从小就看得出的。金哥他日位登极品,岂肯受人怠慢,要这几两银子的?此是后话。
  单说娟娟小姐出门时虽只四岁,已晓得秀英待他好处,将来是我婆婆,见父母平日绝不提起,深怪父母薄情。今闻丈夫到来,只道留进署中,岂料嫌他贫乏,诈言女死,回绝了他,心中好不气闷,坐在房中,暗暗的流泪不止。兰芬亦觉着他不乐意思,自想道:“此事由我主张,另对了亲,怕他不依么?”
  一日,娟娟晓得爹娘要招一同寮之子为婿,愈想愈恨,自忖道:“今日也顾不得羞了”走向堂中,对着父母道:“请教爹娘,你有几个女儿?女儿有几个身子?如何对了一家亲,又对一家亲?”君宠道:“嫁一现任公子不好,难道倒是嫁一穷人的好?”娟娟道:“贫富由命。自古烈女不更二夫爹是堂堂知府,怎么倒教女儿做起伤风败俗的事来”君宠大怒道:“胡说从来女子在家从父,你倒老着脸要作主么?”娟娟便大哭起来。兰芬道:“父母一心为你,如何反来抵触父亲?诸事不要你管,进房去罢。”
  娟娟含泪归房,见父母不肯回意,暗想:“除非一死,倒得干净。”夜膳也不吃,打发两个丫鬟先睡。坐到半夜,丫鬟们都鼾鼾睡熟,立起身来,掇个杌子垫脚,解下一条汗巾,搭在粱上,做个圈儿,将头套入,两脚登空,一身高挂。幸亏命不该绝,刚上得吊,有一小丫鬟腹痛起来,下床解手,却因性急要睡,忘记端了净桶,一时摸不着,那肚中又十分紧急,见内房有火,精赤条条跑去取火相照。只见小姐吊在床前,吓得大小便齐流,高声喊道:“小姐吊死了”大丫鬟听见,裤也穿不及,走来抱住,极声发喊。
  兰芬住在对面房内,梦中惊醒,便叫丈夫道:“女儿不知做出甚么事来了,快快过去”披了衣服,走到门口,门又坚闭。里边一个大丫鬟抱住了小姐身子喊叫,一个撒粪的小丫鬟跌了身臭粪,索落落乱抖,那个来开门?君宠只得撬开门闩,走进去,看见女儿吊着,连忙解下,摸他身上还热。合家妇女都赶拢来,有的落掉鞋子,伸手去拾,摸了一手尿粪,便道:“只怕没救了小姐的尿粪都出来了”那知是小丫鬟吓出来的。一时手忙脚乱,接气的接气,灌汤的灌汤,娟娟渐渐苏醒,呜呜而哭。兰芬安慰女儿一番,悄悄对丈夫道:“女儿如此执性,须缓缓劝他,急则有变。”君宠遂把对亲的事搁过一边了。但未识金哥愤怒回去,日后与娟娟还有团圆之日否,试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三回
  人生贵贱何能定?堪笑痴人作事乖。
  到得荣华消歇后,管教没兴一齐来。
  再表金哥愤怒回去,路上盘缠不彀,免不得典卖衣服。晓行夜宿,回到家中,见了母亲,抱住大哭。秀英问他长短,但道:“岂有此理”倒是老家人在旁,将君宠相待情形一一细述。气得秀英手足麻木,坐在椅上,如瘫化一般,骂一声:“负心禽兽就是女儿死了,从前待你的好处还该记得,怎么把我儿子这般冷落?这口气,死也不饶他的”金哥又怕母亲气坏,解劝道:“娘休要与他一般见识,持孩儿有一好日,少不得羞也羞死他这相小人,以后也不必提起了,娘也不要放在心上。”秀英听了儿子言语,气遂平了一半。
  从此金哥专务读书,以图上进。众人晓得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