扎的度日,怎讲个谢字?我老身最是热心肠的,常替古人担忧。又自算计道:‘救人须救彻。’我这靠肚仙的荐头有限,又传他个方子:令他办了些礼物,到那占卦的詹师长、卜龟的吴先生、城隍庙孙道士、观音庵洪长老四处吹嘘。这狗呆一二年之间行起时来,好不生意茂盛哩!求医讨药的挤破屋子。”
  聂氏道:“恁地时,老妈妈是全不通的养身父母。他该做一个佛柜子,供奉你老两口儿,早晚拜跪哩。”徐妈叹气道:“咦,娘呀,讲他怎的!如今的全恃命,不是当初的全伯通了:昔日行医时,戴的是一顶尖顶破檐帽,穿的是一领绝折旧道袍,见了人怡颜悦色,一味的奉承。见我老身声喏,头拄着地半会子兀自不起来。如今得了生意,换了高巾阔服,出入便用轿马,那副嘴脸全不似当年糊鞋衬黄瘦的光景,径自白白胖胖,那几根往上翘的黄须也都变黑了。见人时,那腰躯先自硬了一半。”张氏道:“腰硬何不请医士服药?”徐妈笑道:“那厮与人行礼止唱得半个诺。他是铜钱衬的腰硬,吃药怎么?这天杀的幸喜目中不识一丁,若省得数行字时,天上也飞去了。”聂氏道:“不识字的郎中怎地近的高人?妈妈这等为他,难道不亲近来?”徐妈道:“向来高贵没甚亲近处。我老身眼界儿且是宽大,见他大落落地也不去理他。今春二月间,莱衙里奶奶接我去问仙。正进门,只见那厮坐在厅上与做官的讲话。我往侧厅里进去,奶奶道:‘用了午饭问仙。’我左右是空闲的,且在门缝张望,只见莱爷道:‘老朽染这膀胱疝气,用药日久并无灵效。久闻先生大名,那妙剂的功效自不必讲的,但求先赐药单,然后领药。’说罢,即令办事的捧过文房四宝来。那厮不敢推却,右手接了一枝笔,呆着眼看那桌上的柬帖儿,却似社庙中泥塑的判官,面颊上流下汗来,半晌下不得一画。我彼时心下暗忖:决撒了,这丑态弄出来成甚体面!忙忙的奔出去对做官的道了个万福,莱爷回礼道:‘妈妈你也在这里。’我说:‘奶奶唤我来的。老爷令全先生写柬贴儿,请谁吃酒哩?’做官的笑道:‘不是请帖,烦伯通写一药单,以便用药。’我便帮衬道:‘老爷事事高明,岂不晓的药不卖方!比如老爷传了这药方,下次也不消请郎中了。’做官的鼓掌大笑不已。”不知这笑里是何主意?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十八回 全伯通巧处生情 郁院君梦中显圣
  诗曰:盲眼庸医药最灵,堕胎高价索多金。梦中不示真消息,险遂阴谋妒妇心。
  话说徐妈妈要吹嘘那全伯通到瞿家赚钱,转弯抹角道起古话来,说全伯通不肯在宦家写药方,乃是卖药不卖方的缘故:“做官的带笑道:‘是也,是也。这是我一时不明之故,怪憎得伯通半会不下笔哩!’叫苍头收去了笔砚,拿饭来吃。此时全伯通撇下了一挑重担子,得了性命出门。从此后,时常送些盒礼来孝敬。你道我老人家心肠好么?”妯娌两个听了,笑的个不了。聂氏道:“不识字的郎中,妈妈荐他做甚?”徐妈道:“俗言说:‘只图吃个醉饱,那管猪拖狗咬’。二位娘子将重事托我,怎敢怠慢!这厮字虽不识,那堕胎绝孕的方子乃百发百中的。此事尚要缜密,不可泄漏仙机。撞着阿媚姐有三病四痛,接他来诊脉,暗通关节,方可下手。若至事露,反成不美。我自求堕胎使者神力,决不误事。”张氏满心欢喜,留于房内歇了,次日方去。有诗为证:
  仙住清虚府,何由腹内钻?虔婆施诡术,骗尽世间钱。
  再说聂氏当夜思量:肚仙之言,历历有验。倘阿媚果然生子,有损于我,怎么是好?一连踌蹰数日摆拨不下,就于轩子内供奉妙吉祥如来佛堂求一签,以卜休咎。焚了三炷香,拜了数拜,暗暗祷祝道:“弟子聂氏,为阿媚怀孕,姆姆张氏与弟子商议意欲暗生损害。若与他同心并力,日后没有祸端,求一下签。若复庇阿媚生得一男半女,这两股家业尽归于我,无有更变,赐一上签。”祝罢,将签筒轻轻地摇了数下,忽地里跳出一条签来。聂氏急取看时,乃一中平之兆。签句道:得失皆前定,何须苦用心?谩夸当局者,傍觑甚分明。聂氏暗语道:“签语不上不下,是令我坐观成败。我是落得做好人的,管他则甚!”从此后两下有言语时,随风倒舵,暗瞧他们的破绽。后人看到此间,叹息这妇人见浅,救人不到底:一来是见识不到,二来是贪心所使。有诗为证:
  介立铮铮铁石心,等闲富贵岂能淫?只因啖利红颜妇,狐鼠持疑事变更。
  且说这阿媚姐惊后得病,将养了十馀日,渐渐平复。这一日早上,因天色晴明,将几件衣服晒在窗口。亭午时分,忽然狂风骤起。阿媚急急收捡,那衣服被风刮得远了。阿媚扒上一步,不觉腰胯在窗槛上擦了一下,一会子腹中作痛,忙忙揉按时,急攒攒疼一个不住。这张氏正要寻个衅儿害他,奈没下手处。忽见丫鬟传说媚姐腹疼,张氏一天之喜,即到房中探望,口里念诵道:“偏是员外与大官人不在家里,怎生接个医士看看也好。”阿媚道:“承大娘看觑。这身孕好歹自有定数,请医人济得甚事?”张氏道:“你少年人省得什么,生男育女岂是耍处?倘腰疼不止,做出事来,员外怎不怨恨家内没人张主!正是呀,二叔日昨取租回了,快请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