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想,果是好机会。原没有恁田地牵挂,不过是几间身下住的房子,因而贱价卖了,收拾些家伙,同着妻子到省中,就在他粮船上住下。等他兑完了粮,开船进京。过扬州日,正遇着顺风,船上不肯停泊,打帮儿走了,因此不曾到府上叩见。直到此地上崖。这一所房子原是姚茂功的,就与小人一家儿存扎。姚茂功另有一所庄院,如今叫做姚家庄,他自移去住了。小人到这里过了几个年头,见这边人作事果然直爽,不比我那边浙人多诈,邻里村坊间甚是和睦,各家门户总不来多管闲事,竟着实可以住得。”
  驾山道:“原来有这个原故,所以你住在此处。如今你家里如何?做些什么生理?”褚愚道:“初到这边也做些买卖,却不甚赚钱;又因地方辽阔,动不动一千五百里路程,走下便是十日半月,因这般歇了。如今在家里种田,却甚有利息。仰托相公福庇,家里尽可过活。”驾山道:“你年老了,那里种得田地?儿子有多大年纪了?”褚愚道:“近来有两个家里人种田,总是他们下手。有两个儿子,年纪都小。大的送在书馆里读书,这时候想也放学回来。来日早晨,小人唤妻子、孩儿们出来拜见相公。”驾山道:“不必。我与你在绍兴不过是暂相依傍,原没有家人主仆之分;今后你不必自称小人,到叫我听了不安。”褚愚道:“只是在相公面前,不敢称说别的。”驾山道:“你我极是通称,有什么不好?”褚愚道:“相公分付了,自当从命。”
  只见小厮托出酒菜来。褚愚接了,摆在桌子上道:“方才讲话忙了,竟不曾先拿些点心东西来与相公吃,只怕饥饿了。可要拿些来?”驾山道:“已前倒有些饿意,因见了你,心下喜欢,反不觉着饿。如今现有酒菜吃了,不消又拿点心。”褚愚便移一坐,在上是凌驾山坐,褚愚在侧边相陪,满斟一杯酒,递与驾山道:“这是家里做的大米子酒,依着南边的法儿做的,不知可中相公吃?”驾山道:“酒味甚好。”褚愚道:“方才承相顾问,我没有动问相公与老爷起居。如今老爷还是在家,还是高升何处?相公今日却为何独行至此?方才见相公面上似有忧郁之色,不知因恁事故?敢乞明示。”
  驾山愀然道:“老爷与你那年别后,到苏州府,感了时症,便去世了。”褚愚不胜惊叹,便籁籁的掉下泪来。驾山亦凄然伤感。乃将丁孟明暗害,亏了柳俊报信,更名改姓,欲进京投年伯薛主事纳监,因至此处,为鞍马劳顿,寓在报恩寺中,昨日往瑞光寺歇宿,今日入城遇见逃窜的百姓,说有土贼围城,四下打粮,人势汹涌,挤散同伴,因而放马跑来,遇见的始末,略述一遍。褚愚听了丁孟明设计谋害,不胜发指;听到柳俊弃暗投明,不胜赞美;后听到土贼围城,不胜惊愕,道:“土贼怎又这等猖獗!上年也曾有山贼作乱,被官军杀绝,如今又不知是那里来的,多分是活厌了自来送命,徒然扰害地方!”乃道:“我在家正念及相公与老爷,要到扬州府来,却再没有工夫,也没有巧便。今得相公到此,真个出于意外。这丁孟明的暗算与土贼窃发,倒是使我会见相公的机缘。”
  凌驾山道:“这土贼围了城池,不知几时才退?柳俊在城里,不知怎么样的焦躁。”褚愚道:“相公放宽心。这贼人不过暂时肆横,不久自灭的。只是相公在此,家常茶饭,心下不安。待贼退了进城,料柳俊也只在寺里。如今焦他无益。”驾山想来也是有理,乃道:“若是土贼未即退去,便在你家坐扰,我心子里却过意不去,你怎反说不安?”褚愚道:“啊呀,相公怎说这话!老爷当初救我一家儿性命,今日留相公不过吃得几餐饭儿,不能补报万一,我心子下真个不安。相公倒是这般反说!”
  驾山道:“方才到这村坊上,见天色晚了,欲向瑞光寺转去,却又不认得路径,指望向人家借宿,到明日再作区处。便向那西边一家人家,有一个老人在那厢吃东西,我向他说了原故,他回说不便,我也即走开。却有一班人来问我,我也述了一遍。内中有一个不知事的说道:‘你既从瑞光寺来,何不还转去?瑞光寺离此不远,怎么不认得原路?’我正心子下焦躁,听他这般闷话,好不恼人。我又不是本处人,那里认得出路的?人失了寓处,那里不去借个宿来?这人便取笑奚落我,岂不懊恼!”褚愚道:“相公休恼,这里一个村子叫做乐善村,村上人家约有五六十户,一个个都是好人。那个老人家里或者窄狭,留不下人。相公若再问别人借宿,自有人肯留的。想因相公从来不曾与人高低惯,见一次说不来,便不再启齿了。这些人也再不肯多事,自来招架。北边人是这等性子。又因北方刚劲,说话惯是直率,不会委宛,信口推出便罢,故此不知轻重。”驾山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  吃了好一会酒,天色已将夜了。只见门外走进一个学生子,手里捧着一个书包。褚愚道:“相公,这便是我大儿子虎生。”驾山笑脸相迎,道:“好好一个令郎。”褚愚乃对儿子道:“放了书,来拜见相公。”那小厮便放书在桌子上,向驾山便拜,驾山慌忙出位搀住。褚愚道:“既然相公不许,待他作揖罢。”那小厮向上端端正正作了四个揖,驾山在上首还了礼。褚愚道:“虎生,你进去叫小厮们掌灯来,带一副杯筋,你也来陪着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