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「大少你知道我相请的缘故么?」庆如耸然请教,林林道:「那天在丹桂里看见大少见了我时,竟是全神倾注,毫不他顾,那时朋友问你说话,你却如不听见一般,想我负了这般姿容,在交际场中倾倒我的多,但都是些嘻皮笑脸,一肚皮都是狎视我,奴蓄我的意思,我如何肯受呢?像你昨天这样恭容肃貌,我就知道你的心里,装满了真爱情,没有丝毫假处,那时我心中感激,几乎落下泪来,想我流落风尘,吃尽辛苦,原来今日之下,一般也有人看得我起。这一喜也喜到尽情,若使当面错过,以后更不想有好日子过,本来就想过来招呼的,又想上海最坏的风气,是在戏园子里头,做些闇昧的事,俗语叫做吊膀子,我原不屑做这事,也恐你看轻,所以当时走了,却叫这大姐打听你的住址,正要想来奉邀,不想又在张园遇见,古人说的马遇伯乐而鸣,就是今日的情景了。」
  庆如听了,心中想了几回,半晌回答不出来,只紧紧握着林林一只手,说道:「是,是。」正在促膝密谈的时候,外房客人要走,娘姨进来请先生出去,林林只叫回说先生又堂唱去了,庆如煞是感激,那爱情越高一度,却越无话说,只好极力找些闲话,不一会楼下高喊先生堂唱的已有七八次,大姐收拾烟袋荳蔻匣伺候起身,庆如也立起身来道:「我且回去,明日再来。」
  林林道:「也好,我们相于以心,不在形迹,只要此心不变,天荒地老,也无如我的心。」庆如辞了出来,一路上盘算这事,又是侥幸,又是奇异,猛然醒道;「不要是梦么?」沉思一会,只觉神思飞越,倒反疑疑惑惑起来,只得步到元戚处来要想同元戚商量,一进门来,只见元戚正同一人长谈,那人姓于,号叫季留,是平公一的兄弟,也是日本回来的留学生。本是至好,不回避的,庆如便将方才的事说了,季留连声恭喜道:「庆兄得此绝代丽妹,倾心结纳,足为我辈之光,不想风尘巨眼,却在青楼红粉之中,更令人愧死。」元戚却哈哈大笑道:「何如你在东京说的话,一般也有不应口的,那时怎么责备我呢?」庆如不禁也笑了,当下三人谈了一会,庆如便约了明晚的局,元戚、季留都答应了。
  到了明天傍晚,庆如先到,林林正在晚妆初罢的时候,一圆宝镜静弄铅华。庆如坐在旁边,看她画眉掠鬓,调粉捻脂,很为得意,心想这梳里中间,也要有规则,有条理,倒不容易呢!林林妆罢,便请庆如进房去坐,庆如却找些不要紧的话来,引逗她道:「今天你没有张园去么?」林林道:「本想去的,因起得晚些,所以不去了,我想上海地方,只有这张园花木扶疏,有些公园的意思。本来游览的所在,也是地方一桩要政,缺不来的。最怪那些迂腐的人,说什么游园,是艳容诲淫,自己不许妻女出来,也还罢了,偏又说我们去,是吊戏子、马佚膀子,你道可气不可气?我们一班姊妹,偏又怕他说,吓得极口的说没有去,也是何苦呢?那茶花上的马克,不是常坐马车么?」
  一席话说得庆如很为倾倒,那日唧唧哝哝说了许久,郎情若水,妾意如云,缠缠绵绵,正在分拆不开,外面说声项大少朋友来,只见元戚、季留拉了公一一同进来。庆如让坐,林林也上前招呼了,只认得季留,便道:「原来是于三少,却同项大少是一淘的,好极子。」季留笑笑,便将庆如家世人才表扬,又道:「伶隐汪笑侬有诗赠你,可送来了么?」林林道:「有的,我最爱他当中两句是什么茶花有奇节,莲子多苦心,恰恰道出俺的心事。
  俺生平最佩服的是茶花女,却被他说着了。」季留笑道:「所以外面很有人说道你是茶花第二呢,如今是好了,有了亚猛来相配哩。」说着指指庆如,林林一笑,又说道:「三少你的字写得最好,请你把这两句替我写一副对联罢。」季留应允,叫取出笔墨拿一副长笺,用心写好,上面却题为东方亚猛书赠茶花第二。
  一览之下,那茶花两字,有些不好,改了又改,约有二盏茶时,方才写好,终是不惬意。季留道:「草草涂鸦,留着补补壁罢。」
  林林道:「谢收了。」此时陆续又来了几个客人,便吩咐摆起台面来。相帮答应上来,用两只方台拼长,当中凑两只茶几,白布摊起,一样样的白壳盆子摆好,庆如写了局票,拱客入座,彼此都是至好,脱略形迹,各欢呼畅饮起来。林林却也插在中间,高谈阔论,思想很高尚,议论很透癖。那些座客大半从日本留学回来,也没有他的见解,都惊服起来,也有羡慕的,也有妒忌的,不必说他。谈了一会,局都到齐,庆如一看,都已不认识了。问起从前几个人,嫁的嫁,走的走,风流云散,感慨一会。等到席散以后,客人一哄而散,庆如心中忐忑不定,躺在榻床上沉思一会,便叫一个娘姨,叫做招姐的过来,附耳小语几句,招姐点头,扯了林林到后房去,却切切促促,不知说些什么?少停出来,也不回复庆如,径自去了。庆如知道无望怔怔良久,只得立起身穿马褂,林林说声:「还早哩。」庆如道:「我要回去。」林林说声:「明天来。」庆如大失所望,怏怏的走出,一路毫无兴头,径回寓处来,无情无绪便自睡了。明日起来,外面交进一封信来拆开看时,上写着:东方亚猛君赐睐,今有一女子,自知拂君之意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