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,除灭后患,各省督抚奉了上命,真个缇骑四出,瓜蔓株连,拿了许多没要紧的人,吓得上海这班假新党,消声息影,远走高飞。还存些走不掉的,只得把放浪的形骸,收拾了些,没有辫子,装了一根假辫子,脚上穿皮靴的,换了一双布鞋,真个街市肃清。看官大凡做留学生的人,虽是有好有歹,都有些事业做出来,上等的挣了一个官,发财发福,或是厕身学界,谈忠谈孝:下等的索性入了会党,无法无天,倒也海阔天空,十分快乐;最苦是这班中等的角色,他的性情倔强,既不能纡紫拖青,手段低微,又不敢违条犯法,只落得蹲在上海,吃吃花酒,谈谈嫖经,却又要被认做党人,提去杀的杀,监的监,好不可怜。也是他们自作的孽,谁教你不良不莠呢?却说平公一当时得了这个消息,他是方正不过的人,十分看不过,便想作避地避人之举。
  恰好海参崴地方,有人来请他去当报馆主笔,他想借此游历,也无不可,便答应了。收拾些琴书,走来与庆如作别,庆如大惊道:「你再一走,真要寂寞死我了,你想从前我等知已往还,何等热闹,如今只剩了几人,如何再经得你走呢?」公一叹道:
  「驰驱奔走,自古皆然,我们都是寒士,自然不能常聚一处哩。」庆如道:「听说他们在京里的,倒很热闹,大家靠了留学生的头衔,当了章京丞参的差,终日只韩家潭等堂子窑子里玩,那才舒服哩。」公一道:「他们自有他们福,我们万万及不来的,倒不必讲他,只是我去了,我也要打算得长策方好。这里也不是你久居之地。」庆如笑道:「你叫我到那里去呢?只怕我的性情还是此地算最合宜哩。」大家慨叹一回,庆如要想替他饯行,此刻是穷了,请不起大菜与馆子,只得邀他到家叫林林亲自弄两样菜,倒也清甜可口。一面折柬叫他的伙计出店,去请杜小牧来陪,谁知小牧因酒色过度,生了一场伤寒大症,几乎死去,幸亏救活,此刻还是委顿床褥,不能出来,只得叫林林也坐了。三个人低斟浅饮起来。


第二十八回 逞机械密布遮天网 工罗织重演党人碑


  直到酒阑灯灺,公一方醉了出来,明日便动身走了。又过了好些时,正是隆冬时候,庆如料理过年事务,忙一个不清头,结算店账,却又是折的,甚没好气。只见店外闯进一人,向他拱手道:「项兄请了。」庆如一看,那人有些面熟,只叫不出他姓名,便也说:「请了,尊驾何来?」那人道:「项兄怎么忘怀了?俺姓王,今年不在贝君实席上会过一面的。今日来此,却是有一桩买卖来作成宝号。便是有个舍亲,他家里住在小东门内,是个癫子,不能出门一步,但是很喜欢看些新书,说是可以开通智识,因闻得宝号里新书最多,所以叫俺来问,可有几种新书,大约他都要买些,不过舍亲是个精细不过的人,最好请项兄到他家中,把这书中的好处,说给他听,他听住了,必定有一桩大买卖在后头,不知项兄肯屈驾同着俺一去么?」庆如听了,晓得此事成了,有许多利息,可以做过年开消,怎么不愿,便道:「这又何妨,左右只在城中,又不是出口,便同你去见见令亲,好多认识一友。」那人大喜道:「如此即请同行罢。」庆如叫店伙照料店务,自己整顿衣冠,便同那人一径到小东门来,一进了城,被那人引到一条僻静小巷,早有四五人雄赳赳、气昂昂,在那里等候。一见来了便蜂拥上前,不问情由,一脚把庆如绊倒,庆如正在走路,没有留心,吃这一绊,早已仰面朝天,被他们按住,把他两手翻到背后,用绳绑了。
  庆如只当是断路的,喊道:「我又没有钱,你们绑我怎的。」一人就拿一掌道:「胡说,你是个匪党头目,咱们奉了制台扎子在此找你多时了。」说着又有一人,手拿一卷字纸,塞在庆如衣袋中,也不知是甚东西。庆如急道:「我是个留学生,怎么说起我是匪类来?那是你们差了。」他们道:「差与不差,你到南京去辨,与我们无干。」说着又把他揪起来,颈上套一根铁链,拖了就走。庆如没法,只得跟他,觉得身上被踢的地方很痛,勉强来到道署,他们上去禀知,捉了一名巨匪,那道台吩咐立刻带进,见庆如是个瘦弱书生,便道:「这人是个读书人,难道是会匪么?」那先前来请他的那人抢上打一千道:「回大人,此刻的读书人,做贼的多哩。只搜他的身上,看有叛逆证据没有。」道台道:「也罢,你们便去,细细搜来。」就有几个人上来搜寻一遍,在衣袋里取出一卷字纸,呈上去道:「这纸上不知写些什么?请大人过目。」道台接看时,原来是革命军大统领孙致总督淮扬等处兵马副元帅项的照会一通,不觉吃了惊,便喝问道:「你是项国瑞么?」庆如答道:「正是。」道台道:「你既是留学生,如何私通会党,图谋不轨,从实讲来?」庆如道:「我如果真是会党,也不给你们容易捉住了。」
  道台把这封纸掷下道:「证据现在,难道是诬你的么?」庆如道:「这是方才拿我时,塞在我衣袋里的,如何好算证据?」道台道:「赖得好干净,我只问你,与会党究竟来往不来往?」庆如道:「他们有他们的宗旨,我有我的宗旨,向来不合,如何会往来?」道台道:「这等说,你是冤枉的了。但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