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的内河小轮,走得甚慢。吕仰正趁了戴生昌的小火轮,到了苏州,便换坐别家的船,向常州进发。走了半天,已经到了,其时不过十二点钟的时候。吕仰正因离家已久,急于回去,叫家人押着行李,在后慢来,自己急急的赶到家中。
  那知刚刚走进花厅,只听得一片梵音,夹着些钟鼓铙跋的声响,好似和尚拜忏一般。吕仰正不觉心上吃了一惊,暗想:不要是家内的人,出了什么变故。不然,为什么无缘无故的,要拜起忏来?心中一急,便飞步直赶进去,想要看个端的。走进内室,早看见中堂迭起了几张桌子,绝像一个焰口的法坛。坛上边幡盖飘扬,香烟缭绕,坛下一顺铺着几个蒲团,蒲团上跪着几个女人,在那里恭恭敬敬的,合掌膜拜。吕仰正本来是不信僧道的,见了这个样儿,心上已有了几分不快。及至走近看时,蒲团上跪的,不是别人,原来就是他的母亲妻妹。吕仰正摸不着头脑,急忙抬起头来,望坛上仔细看时,说也奇怪,那坛上正中间坐的,竟是一个女人,生得背厚腰圆,头肥耳胖,身上虽穿着女服,却又披着一件袈裟,装得来男不男女不女的,甚是怪相。坐在坛上,闭着眼睛,合着两掌,装出许多模样,任凭坛下的人,朝着他磕头礼拜,她竟理也不理。旁边还立着几外青年女子,好似和她站班一般。正是:散花天女,惊逢子路之拳;说法摩登,忽遇当头之棒。欲知后事,且听下回。



第十七回 女怪物筋斗跌当场 花冠军苏台占风月


  且说吕仰正回到家中,刚刚走进内室,就听见钟鱼梵呗之声,心上早有些儿着急,恐怕家里头的人口,出了什么事儿,急忙三脚两步的,赶进去看个仔细。谁知内堂竟用四张桌子,合拼起来,摆了一个经坛,他的母妻妹子,都跪在坛下,至至诚诚的向上磕头。坛上却坐着个眉浓似漆、面大于盘的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妇人,身上打扮得奇形怪状的,高高的据坐坛上,盘膝闭眼,合掌垂眉,做出种种的丑态,口中还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。旁边立着几个一样装束不僧不俗的女人,手里都擎着小木鱼、磬击子这些家伙。吕仰正素来最恨那一班烧香吃素、迷信佛教的人,偏偏的他太夫人吃着一口长斋,所来往的,都是那些尼姑佛婆。吕仰正禁止不得,只恨得他咬牙切齿的,时常口中说着气话,说将来一朝得志,定要杀尽这班东西。他太夫人为他不信神佛,也和他吵闹过几场,无奈吕仰正立定主意,杀了他的头都使得,要他崇信神佛,却是死也不来,他大夫人也无可如何,只得由他。现在吕仰正回到家中,就看见于这般现状,本来那十分怒气,已经霍霍的涌上心头,更兼又见他母妻妹子,都伏在地下,朝着那坛上的女人叩头,那女人竟是高高据坐,拿腔做势的,腰也不呵一呵。直把个吕仰正气得三尸暴跳,七孔生烟,恶向胆生,怒从心起,一时间火星直爆,怒气横飞,再也按捺不住,三脚两步的抢到坛前,踊身一跃,早到坛上,想要把那女人打他一顿,出出气儿,却好手内带着一柄洋伞,吕仰正不分好歹,不问青红,举起洋伞,劈头劈脑向着那女人便打。那坛上的女人不及提防,吃了一惊,手忙脚乱的早被他着实打了几下,坐不稳椅子,在坛上一个倒栽葱跌下地来,只听得拍搭的一声,跌了一个元宝翻身,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下,一时那里扒得起。顿时坛上坛下的那班女人齐齐的发一声喊,鸦飞雀乱起来。吕仰正的太夫人跪在地下,见了这般光景,连忙在蒲团上立起身来,赶上去要挽扶她的师父,坛上早有两个女人,走了下来,七手八脚的把她扶起。那女人的身体本来魁伟非常,差不多有腹垂五石、膀阔三停的神气,正在那里垂头闭目指手划脚的时候,被吕仰正出其不意跳上坛来打了几下,又跌了一交,一时间又惊又气,又痛又羞,只把她跌得气喘如牛,张开了一张大口,哮喘了不祝那面上逼得满面通红,一句话也说不出,那形状甚是难看。这位吕太太把师父扶了起来,还不晓得她师父打下坛去的就是他的儿子,一面忙忙的她扶了起来,一面还在那里口中嚷着:“那里来这样的一个野人?跑进人家的内室来,这般放肆!问他可晓得擅入人家,是个什么罪名?可是没有王法的么?”那晓得一句话还没有说完,吕仰正早从坛上跳将下来,对着他太夫人施礼道:“母亲不消动气,打他的不是外人。”吕太太见了打她师父的竟是她自家的儿子,这一气非同小可,撇了她师父,赶上前一把扭住吕仰正的衣服,嚷道:“你这个忤逆的畜生,做得好事,明晓得我做娘的崇信佛教,你却偏偏的有心和我作对,今天索性打起师父来,你打了师父,就如打我一般,我也没有这些工夫和你讲话,只和你拼了这条性命。”说着,便一头望吕仰正怀内撞来。吕仰正见了连忙让过一边,此时却也心中火起,顾不得母子之情,高声说道:“她是谁的师父?母亲要这样的尊敬她!”吕太太听了,更加大怒,大喝道:“她是我的师父,你难道敢不认么?”吕太太一面说着,就把吕仰正一个巴掌,打得吕仰正的脸好似向阳桃子一般,红了半边。吕太太还气得浑身颤抖抖地说道:“我少年守寡,只指望把你扶养成人,享些安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