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钱都不值,我是安心混赖钱的小人!奶奶你是‘女中尧舜,巾帼丈夫’,不配跑到小人屋里来,仔细玷污了你的好身子。其实倒是肮脏了我的场窝哩!”
  三奶奶听他气忿忿的一泡儿乱说,只道是受了兄弟的气恼,心里恍恍惚惚似的,所以神经紊乱,说出没由来的话儿来。便陪笑道:“伯伯明鉴,须知弟媳却没错儿!”说着走到床前,弯着腰道:“嫂嫂别气苦了。小叔子错了,我陪罪呢。”老二娘子止了哭道:“奶奶原可怜我们的,我们岂不知道?若是好坏都识不得,我们还好算人吗?至于平日间移挪的钱,按理是要算一算,心上有个数儿。今儿是末次的张口了。大伯伯既然打电报来叫去时,想来多少终有点好处儿,还钱日子虽说是说不定,然而指望却有了。因此才敢再张一次口儿。若是大嫂子在家呢,我们同大嫂子张口了,奈何他又恰好娘家去了。奶奶既是没意思照应我们这一趟,那也不在乎。我想在心里了,只好不怕丢脸,仍旧同大嫂子商量去,不过大嫂子家里势派的要不得,上下三等,丫头仆妇、家人小厮直有论百人,那一个不要暗底下说笑着:我们姑太太刚回来住一日,借钱的直跟上门来哩。我们可不羞吗?”
  三奶奶忙道:“谁要提前儿的话呀!自家手足,那里有要写契据的款儿?并且也没多大的款儿,你们又不曾挪过成数儿的钱,终不过零零星星的,就是积算起来也微乎其微呀!就是今儿他说,大伯伯有电报来,叫二伯伯省里去。短几个盘缠,我立即拿钱了。他怎样同你们说,我是一概不知道。”说着递过那封洋钱来,道:“这盘缠不是有了。”老二夫妻恍然大悟,都是老三的鬼戏。老二娘子又哭道:“奶奶是好极了!很可怜我们的,我们感激的要不得。不过叔叔说我同大伯伯干了什么没脸的勾当,不知他那一天见过来?别的乱说乱说,也就罢了,这种话儿,也使得随便说说的吗?”
  三奶奶忙道:“呵呀!他说吗?该死,该死!怪不得嫂嫂气苦了。嫂嫂不气苦。该叫他来对伯伯嫂子磕头陪礼呢。”老二夫妻一来为着三奶奶这么情理;二来盘缠已有了,巴不得一脚跨到省里,马上发财。谁有工夫拌嘴呢。因此叹了一口气道:“奶奶这般贤慧,这般慈悲,可怜我们,我们将就点儿吧。到底自家亲兄弟,说不得一句话儿也错不得吗?不过请奶奶教训他一顿,就是了。还且交代他,这种话儿到底不可以乱说。假如不是亲哥嫂,谁肯原恕嗄?”三奶奶忙答应着,又陪了许多小心,便回房去。只见老三躺着烟榻上抽鸦片烟。见他娘子来了,便含笑着欠起身子来道:“奶奶回来了?”
  三奶奶忽地柳眉倒竖、杏眼圆睁,指着老三道:“哼哼哼!你好,你好!你这样造孽,都折在我身上,替你还这孽债。你原是个精光汉子,尽先补用的叫化子,靠着我怎地受用,还不安分些儿。”老三连忙站起来,陪笑道:“奶奶怎地不自在?又要讨奶奶教训了。”三奶奶道:“闲话少说!方才你说的二嫂子和大伯伯的秘密交涉,还是果然有这事,还是你凭空结撰,随口乱说哇?”老三连忙陪笑道:“奶奶别生气,这是没有的事。不过一时间没有说话,可以堵住他们的嘴。他们忽然眷念大哥的情,借这话头,就搭架上去了。原是没些儿影响的。”
  三奶奶冷笑一声,点了点头收拾收拾,当日就回娘家去了。原来三奶奶的娘家姓尤,父亲唤做尤尔山。尔山的娘却是堂班里的女掌班,手里很有一票臭钱。尔山的爷是贩古董的,常在一般儿阔人身边走动。堂班又是阔人萃荟之处,尔山的爷,自然也走的熟了。当时尔山的娘看他人最老实,又没妻小,就此做了夫妻,尔山的爷本是新学家所谓“生计学”是高妙不过的,一径得了这一注横财,便大展经纶。不上十年,少说些五十万家私,是足足的了。及到尔山手里,又增进了一倍。但是尔山只生了一个女儿,没有儿子,满心要把这女儿和乡绅仕宦之家对头亲事。无奈乡绅仕宦之家,因他家的底蕴,有点儿不清不白,不贪图他这一份嫁资。于是云老三开通很哩,别管他底蕴,只消靠着老婆有钱就是了。
  那尔山瞧着云老三好表人才,虽非乡绅仕宦的门楣,然而他的哥云老大声名赫赫。云老二又是秀才。招了这个女婿,终算于汤有光哩。老早说的嫁这女儿,情愿赔贴二十万嫁资。其实这女儿私房积蓄也不止十来万金,珍宝首饰也很值几个。所以云老三娶了这位奶奶,顿然的面团团起来。况且这位奶奶又很贤慧,颇知妇道。诸君想呢,云老三满意呢,不满意哇?不要说天底下的人得了这么的老婆心里高兴。就是做书的自家知道,性格儿有点别致,凡百的事情最欢喜同人家反对。使着这种性儿一味的行去,到如今功名也奉还了;摸金的去处也没有了。然而这么样的老婆倒也在这里想……但是有一点儿不好,这位奶奶有个好胜的心,独怕别人说他不好,终要个个人说他是个有才有德的女子。难为他这点不好之中还有一点儿的好处。
  怎样呢?这要说他的骨子了尔山的娘已说过了。尔山的老婆也不是好人家的女儿,婆媳两个可说得朋同类也。诸君也得明白了,家庭教育的一门子,自然是没有的。所以三奶奶做女孩儿的时际,同家里的管账先生有了话儿了。那管账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