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姓业,名儿叫做什么一时想不起了,只记得他是个秀才,穷秀才没路子好走,便就了这一席。其实倒是个肥缺。这业秀才虽是个寒士,年纪也三十多了。多亏他生着一副俊俏的皮囊,温和的性格。三奶奶着实赏识,只可惜家里已有了老婆,不然倒也情愿嫁他,一辈子的打对儿过日子。年纪差些其实罢了。一厢情愿,巴望他老婆死了,做个填房,也是一样的。无奈何他老婆偏不肯死,及至嫁了云老三不到一年,业秀才的娘子偏又死了。三奶奶也没奈何,只好暗暗的骂这业秀才娘子促狭鬼罢了。业秀才也恨的他娘子要不得,还高兴买棺木断送他?一条秧荐包裹了,掘个泥潭埋了完了。三奶奶心中虽然不如意,但是他是个好名之人,却不肯脸上放出来,夫妇之间总是厮抬厮敬。不过指着“归宁文母”的日子,同业秀两个打些交道罢哩。
  业秀才贪心不足,欲壑难偿,屡屡的撺掇三奶奶,捉个错儿同云老三讨纸休书,另凭转嫁。三奶奶道:“我情愿呢,自然情愿的很,但是名声儿岂不糟了。并且云家的那一个待我也着实不错。他那一点不依我,无事端端闹出这种把戏来,岂不要吃人家笑死、骂死?其实我想:他也可以将就些儿吧。假如欢喜我这个人,也吃你占了一半了,半个月在云家;半个月在你身边,难道还嫌不够吗?若说你贪我的钱,我老子娘的全分家私都在你手掌之中,比着云家的那一个其实便宜着好些呢!我劝你就这样吧。让我混个好名声儿来,风光风光吧。”头里三奶奶倒还拿定主意,经不起业秀才一味的蛊惑,怕不说得三奶奶心动。因此,当日拿了云老三这点子错头,拌了一阵嘴,把值钱的细软收拾了一包,立刻回家。同业秀才说明原委,以为好做长久夫妻了。业秀才道:“就这样还不成功,须要拿到云老三的退休笔据,才可以算没事。谨防他打起官司来,还是我这里理短。”三奶奶听了,愕然道:“他可以告状吗?我这里的理短吗?”业秀才道:“可尝不可以呢?”三奶奶道:“这就不好,你要害我了。理短的勾当,那里做得呢?你劝我做出这种样的事来,足见你的良心不好哩。咳!人孰无过,过而能改,便是圣贤。我如今改过了吧。”呆了一会儿,“簌”的立起来。要知三奶奶立起身来,做何事干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卷之十二移东补西簿书莫考因奸及骗历史难堪
  话说三奶奶痴想了一会儿,便站起身来,往上房就走。业秀才一看这个神情,三奶奶大有意气。心里急的了不得,只在账房里搔头摸耳的打旋子。约有两顿饭工夫,只见尤尔山皱着眉,走到账房里对业秀才道:“你们两口儿到底为了些什么呀?”业秀才急得汗珠比黄豆还大,吱吱喳喳的道:“没、没、没、没有什么,不过说句话儿玩。”尔山道:“你也该知道,小女的脾气很有些儿古怪的。每常说玩话说出认真来。今儿是不得了呢!”业秀才忙道:“令嫒千金,怎样说呢?”尔山道:“小女说,他如今才知道头里的勾当错了,不合理的。立刻要叫我把你辞了。若是不的,他便家去了,没有回来望望老子娘的日子哩。你想,我们老夫妻两个,这一把的年纪了,唯有这个女儿,怎肯放他,断绝了娘家路吗?没奈何,你只得依着他吧。等他心意回转了,或者还有个商量。请你把账目交代出来吧。”
  业秀才一听,仿佛兜头浇了一勺冷水道:“啊呀!苦了我也!我并没得罪了令嫒。可否请令嫒出来见一见?还有下情上告。”尔山摇着头道:“这是白说的,断断做不到。还是把账簿交出来,小女要查账哩。”业秀才越发的慌急道:“账目……账目还有几注没有写哩。停三天,缴进来吧。”尔山道:“只怕做不到。小女肯时,我也肯哩。”说着去了。没一会儿,一个丫头出来道:“账房老爷,我们姑奶奶说,‘没有写的账不用写了。叫我来拿账簿呢。’”
  业秀才只得把历年账目一并交出来,对那丫头道:“请你对姑奶奶说,这账目也不用查得,他心里早早明白哩。常言道:人情留一线,后来好见面。我立刻走路就是了。若然不忘我这七八年的情分时,就将就些儿吧。”
  说着不禁眼圈儿红了。那丫头也觉惨然,道:“咳!账房老爷,你怎地不见机,难道还摸不到姑奶奶的性度吗?弄到这个地步。”
  业秀才不禁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。且说那丫头捧了一大堆的账簿,交到三奶奶面前。且把业秀才可怜的情景越发的装一番,说了一遍。三奶奶冷笑道:“教他忒狠哩。然而可怜呢!果然可怜。”说着又对尔山道:“爹,还是你做件好事吧。可有远远的去处?荐他一个吃饭的场窝,省得他没的投奔处。”尔山一会儿掂掇道:“我的好孩子,你既然可怜他,怎不就算了吧,依旧好好的两边过快乐日子。今而后,姓业的不在这儿了,你回来又冷冷的没个趣儿,只怕以后你要回来的稀了。”
  三奶奶道:“这事儿呢,我自己也知道忒煞风景了。须知我是个好名之人呀!不是我又是发呆了,说起书腐腾腾的话来。若说好名之人,三代以上果然是算他不肖的一路人。因为好名之人,必定是合着作伪的性质、违心的举动。先生之道,原情诛心而已。所以算是不肖的。然而三代以下诈伪日出,恬不知耻,故所以三代以下唯恐不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