察哩。且说业观察跟了龙钦差到了外国。龙钦差十分器重他,说他办事精练,长于外交。倒是同事之中有个大挑知县姓卜,只因此公生得肥胖,取他一个浑号,叫做“象猪”,说他肥肥胖胖,仿佛猪猡似的;而且此公脾气不识好歹,欺软怕硬,最喜恶谑,又是颟颟顸顸,我们上海人俗谈,叫做“猪猡脾气”。这个浑号其实贴切不移。他既欢喜恶谑,好叫他受个恶谑之报。业观察在同事里面倒是同卜象猪最说得来。卜象猪因他功名也大,钦差跟前又有脸,自然也很高兴拉拢。交给深了,又每每的嘲笑业观察功名虽大,底子却没有他的漂亮。业观察道:“你也不过一个举人罢哩,有什么希罕?”
  卜象猪摇着头、咋着舌道:“谈何容易?谈何容易!若说不过进个学,原是稀淡的事,与本人的命运、祖宗的功德无所关系,碰巧儿就进了。至于发榜,却不得了哩!关系重哩!一来究竟要真才实学,至少也要一二百个里中一个,这就难哩!然而文章还是末尾,第一要看此人祖上的积德如何;第二要看本人的福泽如何。据说中一个举人,要三世修成,七代祖德。哼、哼、哼、哼……!你看难也不难?易也不易?这还平中的举人罢哩,然而已是如此烦难。比方我是经魁呀,更其难以言语形容了!”
  业观察道:“呸!希罕什么?我是不高兴下场了。假如高兴下场时,只消一趟,包管中出来了。不以你横一趟不中,竖一趟不中,直跑了五七趟才中了。还要在人前卖弄,我看你羞得很。”卜象猪说急了,又道:“你说不希罕?譬如捐官,秀才底子只值八两银子;举人要值八百两呢!这就是一百倍的体面了!” 业观察笑道:“你也不过一个举人罢哩。秀才、举人也不过只差了一级,既是你三世修成、七代祖德,何不再发上去呢?进士、翰林,扶摇直上,这更风光了,香脆了。为什么如今还只得一个知县?我虽是不体面,老实说,我面孔一板,要体制来压服你,不怕你不是‘大人、大人’的屈膝请安哇!”
  卜象猪又强词道:“不中进士的话头,你这儿还不好问我。你且中个举人,我看了再问不迟。并且不是经魁,也只索罢休。至于你官位比我高的多了,大不了花了几个臭钱换来的。我这知县是铁也似硬的,何曾花了一个钱?是大挑出来的。终是‘三寸羊毫,十年辛苦’,非同儿戏。不是说句倒蛋的话,若是担些寻常公罪,还是个文理尚优;着以教职归选,犹不失为师儒望重。若是大人这般,只是一革便了。连着秀才也归于乌有之乡哩!这样看来,举人不可不中。但是没有中举人的本钱,那也无可奈何的事。”
  业观察被卜象猪说急了,便跳起来道:“我回国去偏要中个经魁你瞧瞧!消消我这口恶气。”卜象猪摇头摆尾的说道:“难!难……难难难……。其实烦难!这口气我看一辈子也不容易争回来的了。业观察拍着掌道:“我回国之后,逢着乡试年成,不中一名经魁?你瞧我是畜生养的。你记好我这句话就是了。”卜象猪瞧那业观察说急了,认真起来其实倒底不好看。因自周旋道:“大人不要对针,知县不过说句话儿玩罢哩。大人位跻监司,岂可再同那酸的、臭的,这门子的人去矮屋中讨苦吃吗?”业观察道:“谁同你说玩笑嘎?你我私下说的还不算数,须得请龙星使做个中间人。”卜象猪说:“这么游戏不经之谈,怎好同星使说呢?”业观察道:“不要紧。”一手拉了卜象猪来到龙星使跟前,业观察吱吱喳喳说了一遍。龙星使听了好笑道:“别的事情都可以使性儿去办一办,这中举人是拿不稳的,仿佛新嫁娘坐喜一般样儿的巧起来,一索得男;不巧起来,一辈子没些影响,也很多呢!我劝你省些事儿吧。”
  业观察道:“横竖瞧着吧。终算不是我们两个私下发的誓了。”龙钦差笑道:“算了算了,不用说了,你们歇歇去吧。”过天龙钦差对业观察道:“你同卜某说的忒满了。到那时间没些影响起来,岂不赧颜哇?”业观察笑而不答。龙钦差又道:“若说科名哩,譬方如我,原不算烦难希罕的事,十七岁进学,二十一岁发解,明年成进士、入词林。五年之间,一个童生就望重清班哩。虽说便当,然而秀才变举人的一级,却落了一回的空。我想来,我尚且如此,别人更其难说了。况且你科举的道儿,老早已荒废的了。你何所恃而说这满话呢?我想你们就不过说说玩话。说顶真的,这样吧,自我居间弄一杯酒喝喝,同你们说开了吧。”业观察道:“大人这样栽培,职道感激非常。但是职道自问:举业功夫还可将就,且待职道试一试看。”
  龙钦差对业观察瞅了几眼,也不说了。光阴苒苒,不觉已是任满回国之期。业观察得了异常劳绩,发往安东巡抚差遣,这时节的安东巡抚已换一位旗员,叫做时功。这位时中丞,旗员当中却算得极时派的人,而且安东一省,交涉最多,手底下没有能办交涉的老手。一日,廷寄到来知是有个出洋回国的业道交他差遣,非常欢喜。预备业道一到,马上给他一个洋务局老总差使。把札子先办好了,一等到来,立刻札去。岂知一等,直等到限期已满,还不见禀到。照例咨文原籍,催令到省,查业道的原籍却是邻省边县,离安东省城不过三站路。时中丞因他是出洋回国人员,又是用人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