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据那和尚跟屠户说,这实是一场屈官司,跟你们父子并无一面之识。我也不知这两边的话,谁的靠得往。如今我想出一个剖断之法,不难是非立见,就是少时带上十个人来,其中五个是和尚,五个不是和尚,叫牛儿亲手指出,哪两个,是正月初一日夜里,他在花牌楼亲眼看见的。这么一办,谁真谁假,便没有狡辩的余地了。”
  当时沈公的话,还不曾说完,王老儿也愕了,牛儿也糊涂;胡得胜跪在一旁,心里在也打了鼓了。原来熙智跟蔡屠户,除去胡得胜不算,就连王老几,都不认识这两个人,牛儿呆,更不用提咧。沈公这一试验不打紧,眼瞧着就要图穷匕现起来。单说这王老儿,他虽然没有多大的知识,但也晓得此中的利害,知道要是认不出来,或是认错了时,不但对不住胡老爷,恐其要有后患,就是眼前头,也难保不担什么罪名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。想到这里,只得大着胆子,向上回道:“牛儿虽然认得,就怕他胆子小,在堂上说不出话来,那可怎么办呀?”沈公听了这个话,并不疑惑是有心推脱,因为牛儿缄口结舌的样子,已是亲眼见过的,确乎不假的,当向王老儿说道:“那也不要紧,只要他能够亲手指得出来就成。”王老儿想着再要推诿,可惜没有辞儿了,只急得他如同霜雪被体,冷汗直淋,低着头跪在那里,像是宣告了死刑的一般。
  再说胡得胜,先前见他们父子拙于辞令,不善应付,恨不得用自己的嘴,替他们去回,但怕大帅怪罪,不敢出声。此时晓得是紧要关头,倘有疏虞,眼见得这场官司便要闹得一败涂地,实在可不能再沉默了,当时便冒着险,向公座上说道:“请大帅恕罪,卑弁有下情上禀。”他这一言语不打紧,把王老儿父子都吓得一哆嗦,方才见胡老爷原来也在旁边跪着咧。
  当时沈公说道:“你有什么话,不妨诉将上来。”胡得胜叩头说道:“大帅这个办法,实属公允已极。但是有一样,牛儿慑于威严,已经失了常态,这也瞒不了大帅的,他父亲怕他说不出话来,卑弁还恐其指认一层,或者也许作不到,因此不揣冒昧,要叩求格外开恩,省得到临时辜负了大帅的这番深意。”
  沈公道:“这话也未尝无理,但是依着你,可又有什么办法呢?”胡得胜回道:“牛儿的举止无措,无非是害怕二字。若据卑弁的愚见,少时命他辨认时,叫他父亲用手领着他,自然可以壮壮胆子。那时神智清楚,不致张惶,若能够说得出话来,指得出人来,也未可定。这是卑弁据理而言,一种假定的揣测。是否有当,还请大帅钧裁。”说罢,又向上叩头。
  原来胡得胜以为牛儿虽未必认得熙智跟蔡屠户,但是王老儿总不能不认识的,所以在大帅面前请求,叫父亲领着儿子,只须递个暗号,或使个眼色,这个困难问题,岂不就解决了么。谁料王老儿也是同牛儿一样的不认识,纵令请求得准,也未必能够获当,这一层困难,胡得胜只苦于不知罢咧。再说沈公听完了这一片话,略略沉吟,方才说道:“这个办法似亦可行。但是当辨认之时,他们父子二人彼此都不得过话,我当派人监视,以免流弊。”说到这里,沈公向在旁伺候的一个小僮儿吩咐道:“你听见么,回头便由你亲监着他们。”小僮唯唯答应。胡得胜看沈公如此办理,心中是半喜半忧,但他是不敢再说一句话。沈公又向王老儿说道:“为免除你儿子害怕起见,派你领着他前去辨认,但你可不许言语,由他自己指认出来,除我留神注视以外,还另派一个人就近监视着。倘有弊端,你要仔细。”王老儿这时是心似油煎,不用说派人监视着他,不许他跟儿子过话,就算公开的派他前去辨认,他也是一样儿的没有把握。因为熙智跟蔡屠户,他根本就不认识。因此听了沈公的告诫,真乃是哑叭吃黄连,说不出的苦,便在喉咙里,仿佛似哭泣的一般答应了一声。沈公又望着牛儿说道:“少时带上十个人来,你留心认一认,哪两个是你在花牌楼亲眼看见的,我派你父亲领着你,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出来,不必害怕。”
  那时牛儿紫涨了面皮,汗子顺着额海上往下直滚,身体有些打战儿,那种情形,好像沈公告诉他的话,就如同皮鞭子抽在他身上一样。倘问这是怎么一回事,从先说瞎话,还倒罢了,如今他去认人,那可不是活活地要命吗。他虽不知认错了要担什么罪名,但总觉得不大对头,真是无奈,又是急,又是怕。自然就要闹得面貌变色,大汗直流咧。
  请想堂口上的事情,哪里能有犹豫的工夫。当时沈公吩咐已毕,便命往上带人。下边答应了一声,立刻五个和尚,五个黑大汉,一同带到,挨着花厅的开口,分为左右两班,齐臻臻地站好,猛然看去,像是没有多大的分别,因为年龄的大小,身量的高矮,都在仿上仿下,这本是昨天晚上遵照沈公的交派,加意选择了来的。沈公见人已带到,便命王老儿父子起来,上前辨认。可怜那一老一幼,兢兢战战的,从地上爬了起来,王老儿用自己的手,挽住了牛儿的手,慢慢向前移动,就如同要走上刑场一般。那时候派作监视的小僮儿,也就紧紧地跟在后面。沈公的眼光,同时也留意的注视着。并且所有伺候之人,全都不约而同的把视线集中到一处,这是为好奇心所驱使,要看这幕辨认的结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