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因昨天有你贵客光临,自己贪睡,丢你一个人冷清清十分抱歉,故而今日赶早起来伺候你的。”媚月阁道:“呸,你不要借花戏佛了,我晓得你心中牵记着少爷,一个人睡不着,因此一早便钻了出来,还要趁顺风拍马屁呢。”贾少奶笑道:“你这张嘴太毒,我不和你说了。请进房里坐罢。”两个人说说笑笑,讲不到一刻工夫,又听得楼下扣门声响。贾少奶高声问是那个?下面王妈答应说是周家少爷,同着一个朋友。贾少奶笑向媚月阁道:“巧极了,这周家少爷乃是先前我家同住的那个乡邻,昨天我告诉你,和天敏相识的便是此人。今儿恰巧你在这里,他也来了,真像预先约着的一般,可不是桩巧事吗!”说着高声叫王妈请周少爷楼上坐。媚月阁便要回避,贾少奶一把将她拖住,笑说:“那人不过是个小孩子,你就见见他何妨。”

  媚月阁重复坐下,侧耳听楼梯上一片脚声,渐行渐近。走到房门口,忽然止住,有个人探头向房内张了一张,贾少奶便道:“老四进来呢。”德发回言:“我还有一个朋友同来的。”贾少奶道:“既是你的朋友,就请他一同进来便了。”这句话才脱口,德发已带着他的朋友一脚跨进房内。媚月阁见了此人,不觉心头砰的一跳,原来此人非别,就是民瞑社唱新戏的裘天敏。媚月阁本来十分爱他,巴不得请他来家谈谈。此时见了他,不知怎的忽然局促起来,觉得坐着不安,回避又已不及,胸中一时没了主意。贾少奶却不慌不忙,满脸堆笑,起身让坐。裘天敏见多识广,毫不羞缩,大大方方的除下洋帽,对她二人鞠躬为礼。

  媚月阁见他行礼,免不得欠伸作答。答礼之后,猛觉一阵害羞,面红过耳,心中突突跳个不住,低着头不敢再向天敏一望。天敏就在媚月阁旁边坐了,饱餐秀色。贾少奶高唤阿宝泡茶,又问德发为何许久不到这里来玩?德发因早上才从这里出去的,闻言不知所措,只糊里糊涂答应了几个是字,幸亏贾少奶心思并不用在说话上头,口中讲着话,两只眼只顾偷觑天敏和媚月阁二人的举动。媚月阁定了一会神,暗想天敏这人,日前我虽然在戏馆中见过几次,但从包厢望到戏台上,隔有数丈地位,看来不十分真切,兼之他扮着戏,不是本来面目。听人说他下台时,面貌更比在台上时体面。今儿既在旁边,倒不可不看他一个仔细。

  媚月阁的头,本是低着的,想到这里,不由的徐徐抬起,从眼梢边放出一道斜光,对天敏溜去。不料天敏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儿,正一动不动的钉着她。自己眼光射上去,刚和他碰了个针锋相对。媚月阁脸上又一阵发臊,慌忙低下头来。但她自和天敏眼光一斗之后,好似从眼皮上带进了什么东西一般,似乎与天敏并不陌生,仿佛前世里就认得的,今生虽没交谈,彼此都是肚里明白,故而头才低下,霎时间又抬了起来,与天敏四目相视,含情欲泄。贾少奶见此光景,暗暗得意,忙向德发道:“你难得来的,今儿大约没甚公事,我想烦你写一封信给少爷,因他匆匆动身,有许多事不曾分派清楚,我又不懂这些事务,得写信问问他。楼下书房中现有笔砚信笺,省得教人搬上搬下,请你下楼去写罢。”说着起身先走。德发会意,随她走下楼去,却把媚月阁、裘天敏二人丢在房中。可巧今天贾家一班下人,都在楼下工作,竟没一个人来惊动他们。天敏四顾无人,壮着色胆,把椅子挪前一步,低声问媚月阁道:“这位奶奶贵姓?可是赵?”

  媚月阁点点头。天敏又道:“前两夜和这里少奶奶同在民瞑社看戏的,就是你奶奶么?”媚月阁道:“正是。”天敏笑道:“我前几天见了你,好似在哪里见过的一般,不过想来想去,总想不起,奶奶可记得我和你在哪里见过的?”媚月阁摇头道:“我也记不得了。”天敏又把椅子略略移前,凑近媚月阁道:“奶奶你再想想,我和你一定在哪里见过的。”媚月阁对他看了一眼道:“你这人太古怪了,见过便怎样呢?”

  天敏笑道:“见过原没怎样,倘若没见过,又像见过的一般,可就有些儿夙缘了。”说时,一只手趁势搭在媚月阁肩头上。媚月阁并不推拒,只轻轻说了个啐字。列位须知媚月阁原是妓女出身,虽然从了良,本性仍未改变。方才还有些羞恶之态,还是良心上作用。此时被天敏竭力诱惑,不由的把良心沉了下去,露出本来面目,宛似当年在妓院中一般,与天敏执手谈心,渐涉戏谑。做书的干干净净一枝笔,不愿意写他们龌龌龊龊的现象。单表楼下贾少奶与德发二人,并没有修什么书信,却躲在振武住的那间房里,横在振武和珠姐同眠的那张铜床上,盖着他二人好合时所用的那床锦被,找补今日早起损失的睡眠时间,两个人双双入梦,值睡到金乌西坠,玉兔东升,还没有醒。却被王妈扣门唤醒,问她什么时候用晚饭?贾少奶一想,楼上还有贵客,不知他二人此时怎么样了,即忙推醒德发,一面叫王妈就此做饭。自己揩揩眼睛,急匆匆奔到楼上,只见天敏和媚月阁二人,依旧坐在原处,一步也不曾移动。见面之后,彼此并不开口,却不约而同的抿唇一笑。贾少奶向媚月阁道:“这位裘少爷吃了晚饭,还要进戏馆去,故我已命王妈开饭,就请你们二位在这里用了晚饭再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