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好,回他没有又不好。回他有,自己委实没这许多钱。回他没有,不免被他看轻。若就此一怒不肯再来理我,从前的心思,岂非白用了么。偷眼看天敏,正把两眼望着她,等她回话。没奈何只得说:“这件事你可以明儿听我回音吗?”天敏见她窘迫之状,心中就老大的不高兴。又听她要捱至明天,不由的把一肚子不高兴移在面上,冷冷的说道:“明天一定有回音么?”云娘看了他的面色,心中不胜惶恐,慌忙答道:“一准有回音,你可以放心。”说话间,叫的点心送到,乃是一碗鸡丝大面。云娘亲抽牙箸,请天敏吃罢点心,抹抹嘴就要告辞。云娘留他再坐一回,天敏说:“我此时还有他事,明儿再来望你,还有你答应我的回音,也千万不可忘记。”云娘连称晓得。

  天敏走后,云娘好生悉闷。因她从前虽有数百元私蓄,自替天敏置了件白狐嵌皮袍,已将产业倾去十分之八。现在百十元或可拿得出,若要她一夜之间,拿出六百多块钱,可怜她没有聚宝盆。就下种也不能生长得这般快。想想自己的首饰物件,前夫死后,都已败光。自嫁匡老爷以来,并未有贵重的饰物置办给她。所有一只小金刚钻戒指,早已送与天敏。现在的别针耳环,都是赝物,所值无几,不然急难中倒也可以典质几百块钱应用。不过把他当了,也可多得几个钱,再少不妨向妹子处借。主意既定,即命娘姨开衣箱,检点匡老爷所藏的皮衣,只有一件青种羊外套,一件猞猁狲开气袍,略略值钱,余者都是不值钱之物。云娘就将这两件衣裳包好,教娘姨送住当铺中去当四百块钱。娘姨去不多时,仍拿着原包回来,说:“当铺中人说的,这两件衣裳,买新的也不值四百块钱,照例只可当一百八十元,出足二百元。我因和四百元相差太大,所以仍拿回来请奶奶定夺。”

  云娘无奈,只得仍命娘姨拿回去,依当铺还价,当了二百元。连同自己的百余元,还少一半,舍却向妹子借贷,别无他法。于是急雇黄包车到织娘处,暗想我若直告诉他为天敏要买木器家伙没钱,所以借债,恐被妹子耻笑,只可说为急用,少三百块钱,向她暂时调头。织娘盘问她是何急用,云娘又张口结舌,一时回答不出。织娘大为疑心,但她姊姊平日处境虽窘,却从未向她借过钱,这回还是第一次开口,却之惟恐伤情,遂说:“三百块我可没有,现在这里只有二百元钞票,你拿去就是。”

  云娘原不是久惯借钱的人,这回清客串上场,终不免有些面嫩。听她妹子这般说,不能嬲她再添,只可拿了二百元钞票回家,一算已有五百,还缺一百元,委实没法想了。只得等次日天敏来讨回音时,告诉他,这里现有五百,还少一百多些,你自己贴补了罢。天敏见她打了个八折,心中颇为不悦,转念她和我非亲非戚,我一开口她就肯给我五百块钱,也算难得的了。当又改换笑脸。藏了钞票,说少些我自己凑补也可,待几时那边收拾舒齐了,我再来同你去看新房子好不好?云娘留他吃过中膳,始放他出门。天敏怀着五百块钱,欢欢喜喜的会见了雪六、漫游二人,笑着将钞票向雪六扬了一扬道:“我这里已有五百了。”又对漫游道:“你呢?”漫游笑道:“我吗,可早已如数还了木器店咧,不像你这般鸭屎臭,只有五百缺一百多些,有什么了外。”天敏当他撒谎,问雪六,此话可是当真?雪六道:“何尝不真,收条已在这里,现在只等着你的钱装修了。”天敏颇为吃惊说:“王老二,你的钱因何来得这般容易?一定又是武家那个女人给你的。”

  漫游笑道:“刚巧不是。莫笑区区夸口,我王某只消提起一句要钱,自有一班人拚命将洋钱给我用,何在乎什么武家文家。老实告诉你,我只开口要六百,那人竟给我八百块儿,付账之外,还够我坐汽车出几天风头呢。”说罢,自怀中摸出二百块钱钞票,点给天敏观看,摇头幌脑,很是得意。天敏又羡又妒,又羞又气,问漫游谁给你的钱?漫游初不肯说,被天敏盘迫不过,始告诉他是周七太太。天敏也知他与周七太太相识,未久,论时候还在云娘之后,一个才开口便有八百,一个捱了一夜,始得五百,交情的厚薄,已可想见。少三百块钱事小,在朋友面前坍我的台事大。因这一层,又把云娘恨如切骨。可怜云娘那知就里,自以为给了天敏五百块钱,他一定很见我的情,将来房屋装修舒齐,带我同去看的时候,那木器家伙,是我所买,就坐一坐也适意的。岂知等了几天,天敏非但没带她同去看新房子,索兴一去不回,连望也不来望她了。云娘莫名其妙,正欲到她妹子处托漫游带信给天敏,不意匡老爷北京回来,云娘便不敢出门。

  你道云娘因何这般怕他这位老爷?因匡老爷年纪虽有六十开外,那一股嫉妒性,正和少年人相仿。匡老爷自己最喜欢拈花惹草,偏又不许妻妾浓妆艳抹,出外游玩。云娘在他出门的时候,固然打扮得齐齐整整,同她妹子看戏吃大菜,无所不为。及至匡老爷一到上海。她立刻将鲜衣藏过,身穿布服,日间帮同佣妇操作到晚。他家本装着电灯,他故意将电灯熄灭,点一盏洋油灯,自己在灯光下做些针线。匡老爷问他因何不用电灯,他说电灯价贵,洋油价廉,可以节省开销。匡老爷听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