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辆车上坐着是个什么人?”家人们回说 :“车里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,在那里哭呢。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跨着辕儿,倒像是个贼。姑娘、嫂子们下了车,他尽瞅着,叫奴才们一顿鞭子打的滚了蛋儿。”宝钗道 :“这是赶车的不是,不与坐车 的相干,咱们将他的车轮儿换去,丢那姑娘在这儿,也不是个事。叫嫂子们将那姑娘扶着到他们车里同坐,带到宅里,自然有人来领他,倒还放心。吩咐嫂子们,好好的对他说,别骇唬他。”家人连声答应。有两个嫂子过去,将那姑娘扶下来,坐在他们车里。那姑娘急的只是发颤,嫂子们用言安慰。贾府赶车的将那车帏、车褥都卸下来,又将他的牲口拉着,一同回宅。
  宝钗、珍珠吩咐到祝大人宅里去瞧过,再回家去。途中闹了半日,已是起更天气。赶到祝大人宅里,将交二鼓。宝钗、珍珠走到里面,柏夫人问道 :“你们这会儿才回来吗?三姨娘 到你家去了,他们明儿一早起身。你太太在长亭给他们备早面。
  我是不去送他,明儿叫芙蓉同两个姨娘送送罢。” 宝钗道 :
  “老爷今儿好些吗?”柏夫人摇头道:“比昨儿晚上好些,这 会儿吃了二煎药,沉沉的睡着呢。我实在愁的要死!”珍珠道:
  “妈妈的身子更是要紧。”柏夫人流泪点头道 :“你们也辛苦了,回家歇歇,明儿又要出城。”宝钗们辞了太太就回家去,祝府里差人点着灯笼,送回荣府。
  进了大门,见桂太太车马都还未散。宝钗们走进垂花门,该班的马嫂子回道 :“太太在同桂太太都在琏二奶奶院里,刚 才散席。”宝钗、珍珠、宝月赶着往东院里来。王夫人问道:
  “怎么这会儿才来?叫我们等的着急。”桂太太道 :“今儿亲家妹妹给我饯行,又送席去请亲家同女婿。今日我吃斋,很叫他费事。”宝钗道 :“有什么费事?明日就要分手,也应该请 过来坐坐。我同四姑娘们闹这一天,任什么儿也没有沾着口儿。”
  平儿道 :“大嫂子给你们留着饭呢。”桂太太道 :“既是这样,夜已深了,我还有些零碎要去收拾,让他姐妹们吃饭歇息,明儿早上到长亭拜别罢。”王夫人不好强留,桂太太同蟾珠辞了众人,升车回去。
  平儿跟着太太来到上房, 王夫人吩咐宝钗们就在上房吃饭。宝月将庵中之事回过一遍。宝钗道 :“我还得吃杯热酒。 刚才道儿上大大的受了一惊,这会儿心神还没有安稳,不敢吃饭。”王夫人问道 :“为什么受惊?”宝钗、珍珠将庵里留住 不放,宝月定计私下进城,车惊闹事前后说了一遍。王夫人问道 :“那个姑娘呢?”嫂子们答应,在底下听事房里。王夫人 道 :“你们好好的同他上来,我瞧瞧。”宝钗道 :“也好,就叫他同着吃碗饭罢。”嫂子们答应。去不多会,同那姑娘进来,见太太、奶奶们都拜了一拜。
  王夫人看他虽是贫家女儿,倒生得端庄美貌,约有十四五岁的年纪,两眼哭得通红。身上穿着旧纱衫子,旧桃红单布裤子,扎着裤脚,两点点小脚。太太、奶奶们瞧着,倒很欢喜,问他道:“姑娘,你姓什么?家里还有谁?姐妹几个?你父亲是干什么的?今儿是到那儿去?你不要害臊,只管说给我听。”
  珠大奶奶叫丫头端张杌子, 给这姑娘坐着吃饭。那姑娘见太 太们如此款待,才放心抬头观看,向着众人瞅了一遍,低头不语;又将宝钗不住眼的瞧了一会,似欲有言羞难启齿。丫头们端过杌子,宫裁让他坐下。只见他红晕桃腮,忍不住眼泪纷纷的指着宝钗问道 :“你这奶奶不是宝姐姐吗?” 宝钗听说忙放下杯子,拉着他细看了半日,说道 :“你倒有些像韩二姑姑 家的友妹妹,不知是你不是?”那姑娘听说,拉着大哭道 : “宝姐姐,我正是友梅。今日遇见你,我就有了性命。”宝钗 十分惊异,忙问道 :“你们回去这些年,怎么在这儿呢?”王 夫人忙问道 :“是咱们的亲戚吗?”宝钗道:“他是咱们本家 二姑姑的女儿,名叫友梅。二姑姑嫁在韩家,这姑爷是个有名秀才,名叫韩铁,最是性情古怪,从不与人交往,杜门不出,总在家念书。单生友妹妹这个女儿,就当儿子叫他读书写字。
  连二姑姑也不许出门,就是回到娘家,一年也没有一两磨儿。
  我同友妹妹也不能常见面。那年姑爷实在穷不过去,有姑爹的一个姐夫鞠冷斋,在一个什么地方做知县,就带了家眷去投奔他。起身的盘费还是我妈妈帮他的。不知去了这些年,仔吗他又在这儿呢?”韩友梅未曾说话,已是伤心的不可解,泪流满面说道 :“这位就是贾府的姨妈吗?”宝钗道 :“这就是我的太太。”友梅赶着过来,跪下磕头。王夫人赶忙扶起,说道:
  “谁知为车闹事,倒会着了亲呢!”友梅拜完,宝钗道 :“这是大嫂子,这是二嫂子,这是四姐姐,这是巧姑娘,这是你大舅母的二姐姐。”友梅都拜见过了。王夫人道 :“你同姐姐们 一面吃着酒,慢慢说话。”友姑娘坐下说着 :“我今日遇着姨 妈同姐姐,我就有命了。我自那年跟着父亲、母亲到山西找鞠大姑爹,可怜一路上辛苦,好容易到了那儿,谁知鞠大姑爹早不做官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