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  柏夫人点头,正要答话,只见一族彩旗鼓乐蜂拥而来,后面一乘彩轿竟抬进大门。柏夫人们也挤了进去,见彩轿里走出一位青年美人,珠冠蟒袄十分华丽。堂上站着一位冥官,乌纱绛袍,白面长须,手捧一本金册,彩光耀目。揭开几页递与那美人看过一遍,取笔在那册上不知写了几行什么字,那美人笑容满面,再三道谢。旁边转过一个白须判官,手执彩幡向空一晃,化为一座金桥。那美人转身走上桥去。回头看见柏夫人,忙举手拜了两拜,抿着嘴儿笑着往上走去。只见金光一闪,人桥俱已不见。柏夫人问道 :“这人是谁?倒很有些面熟,怎么 他驾云跑掉了?”甄判官笑道 :“此人不但与夫人现有瓜葛, 我同他还是隔世姻亲。他从府上来,还从府上去。这是最有名望的人,夫人岂不知金陵王熙凤吗?此人现今已历三世矣 。” 柏夫人惊道 :“王熙凤是贾大姐姐的琏二奶奶。去年我在铁槛 寺烧香,正遇着他们在那儿念经超度,我还对着他的牌位拈香奠酒。谁知今日在这地方同他见个面儿。他死的也不多几年,怎么就有三世呢?”甄判官道 :“王熙凤二世就是周婉贞,因 其拒奸伤命,是以名登金册。今与夫人又为骨肉至亲了,日后自然有人知道。咱们再往别处逛逛罢!”
  离了节孝司正往前走,只见一人歪戴着一顶皂隶帽子,敞开胸口,光着一只脚,飞奔而来。周身大汗,瞧见甄判官一把抓住,叫道 :“快些救命!”道言未了,后面一个黑胖堂客赶 紧追来,将那人抓住。脱下自家的一只鞋,将那个人揿在地下,使劲的打了个要死,又撕又抓又咬,那人在地上滚成一团,一声儿也不敢言语。甄判官看不过意,说道 :“你这位奶奶,且 将气儿消消。这一定是前生的冤孽,这会儿遇着他,自然不能饶过;但总有官司判断,叫他受罪,你何必动这样大气?”那堂客摇手道 :“老官,你不用管咱们的闲事。我不是遇着了冤 家,他是我的男人,名叫陈旺。他是城隍司的皂班头儿。他那一天不赚三吊两吊,回到家来说谎,总说一个钱儿没有。可怜我自挣自吃,那儿弄得过来?谁知他相与上了卖迷魂汤的孟大姑娘,将几个钱拢共拢儿贴补了那个养汉老婆。你想这样的男人不趁早儿打死了,要他干什么!”说着,又咬牙切齿的使劲混打,陈旺只是磕头。甄判官笑道 :“这是你们家法,外人不 便多嘴。”那堂客笑道 :“这位大太爷说的一点儿不错,咱们 家去再说。”腰间解下一条绳子,拴着他男人扬长而去。
  柏夫人笑道 :“阳间常闻有惧内之说,尚不至于如此荼毒。 谁知阴司的老婆更狠。”甄判官笑道 :“世人见了泼妇如见小 鬼,那里知道咱们这里的小鬼又是鬼更怕鬼。”柏夫人十分好笑,不觉走进一座大门。见满院子无数男女,还有好些姑子、和尚,挤作一堆。其间有哭有笑、有喜欢有悲苦。看那两廊檐下都挂满的五色衣服,堂上像有官儿审事。那审过下来的,三五成群,身上总披着一件花衣,哭哭啼啼走了过去。有一大阵姑子、和尚下来,见每人头上俱插一对长金花,背后挂着一绺大穗子,脚下都穿铁板鞋。柏夫人问道 :“这些出家人,怎么 是这样装扮?”甄判官道 :“此间是变造司。凡应归畜生道中 的,都发到这里变造。刚才这起僧尼,在世不守清规,奸淫不法,诓骗钱财,诱人犯法。除受阴律外,应变驴马以偿孽债。”
  话言未了,又来一起男女十几人,都乔装俏扮风流人物。
  那几个后生男子挤在一堆,十分得意。柏夫人道 :“这一起不像是变畜生的,人人倒还欢喜。”甄判官道 :“这一起罪孽更 深。男的是世上匪徒,无恶不作;妇人是淫妒残忍,凶恶不堪,例应变猪。”甄士隐用手指道 :“夫人看,那一堆是变牛的, 这是变狗,那些是羊,各人身上都有记号。不但夫人看不出来,就是他们自身亦不能够知道。正所谓孽由自作也。”
  柏夫人不胜叹息,看了一会,走出变造司。向东走去,见一座衙门祥光缭绕。门楼上直牌金字,写着”福禄司”三个大字。两旁大金字对联,左联是:
  黄甲全凭德行,
  那右联对的是:
  华国本自文章。
  柏夫人跟着金童、玉女走至大堂檐下,见上面坐着文昌司禄帝君。两旁侍立天聋、地哑两个童儿。案上堆着无数册本,帝君凭几细看。东首设着长桌,堆满的尽是文书,有一位朱衣神在那里翻检。梁上挂着一杆大金秤,上有五色毫光,照耀天地,有一个长须吏,手持玉尺,在那文书上细心测量,丝毫不苟。公案中间,设着一座白玉香炉,里面有一线青烟上接九霄,觉得异香扑鼻。甄判官道 :“凡世上科甲之人,俱是各处城隍 司查其祖宗德行已历数世,汇报东岳。再查本人阴德,转送此处。帝君汇总,量其福禄之多寡,核其德行厚薄,定其科分之迟早。现办下科题名录,正是各路神袛报功过之时,非同小可。
  俟草榜定后,尚须请关帝参酌签押,方达帝廷。倘有大伤阴骘之事,虽天榜已定,临时必须更改,以明赏罚。人世上造恶多端,只可以瞒人,而不可瞒天。冥冥之中,丝毫未曾疏漏也。”
  柏夫人点头道 :“人生在世,只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