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人独坐吹笛,见松寿上来,亦漠不相顾。松寿站在一边听他吹毕,说道 :“今日年晚,家家 团聚,饮酒度岁。尊驾有此高兴,独坐冷风中,冒寒吹笛 。” 那人起身笑道 :“半生作客,四海为家,何处是我团圆家业? 只有铁笛一枝是我良友,风花雪月,朝夕相依。有污尊耳,幸毋见笑。”松寿道 :“请问尊姓大名?口音不似此处。”那人 道 :“我姓马名珍,乃五虎上将马孟起之后人,世居西蜀。父 名马豹,曾为游击将军,战死沙场。母亦病故。我今二十七岁,学了一身武艺,未有出身,又无家业。携此铁笛,到处闲游,野鹤闲云,不知岁月。今蒙下问,用敢直陈。不知尊驾何人?
  亦安闲至此。”松寿道 :“我名松寿,乃岭南节度定国公之子。 进京供职,路过此间。奉祝太夫人之命,今宵度岁,令我兄弟辈周济寒士。今遇兄下,可谓有缘。祝太夫人所交之银在此,即代以奉赠。方今朝廷垂念有功战士后人,赐以官爵。足下作速进京,到部报名投册,以图出身,代父报国未尽之心,不失为忠臣孝子,强似以有用之才,作市上吹箫之客。不知尊意何如?”马珍叹道 :“潦倒穷途,未逢知己,今蒙药石,何异再 生!敢不从命?”松寿大喜,即将怀中之银取出奉赠。马珍接在手中,说道 :“领祝太夫人慈爱,容图后报。”说毕,向松 寿将手一拱,转身竟去。松寿大喜,走原路回来。跟随的小子道 :“大爷白将一包银子给了混帐行子。听他一路瞎话,大爷 白将以为真。也再没有不谢一声,转身就走,这是什么话呢?
  “松寿笑道:“祝老太太的善心,碰他们的善缘。咱们遇着谁, 就给谁,管他骗也好,不骗也好,给掉就完了一件差使。”
  小子正要再说,只见几个人一路说笑而来。内有一个妇人,不住口中念佛道 :“阿弥陀佛这样人家,怎么不要子孙兴旺。 不是老太太的恩典,咱们这会儿妻离子散,谁也顾不得谁 。” 松寿刚走至面前,问道 :“那位老太太?什么恩典?”那来的 男子答道 :“本城有个郝光达,浑名叫做郝老虎。家里有钱, 广放私债。我因穷苦不能度日,向他借了几吊钱作本,贩卖小菜。他要对扣加五利钱,我无奈应允。谁知他安下不良,左一转票,右一转票,我只借他五吊对扣钱,转了六十八两。今日大年晚上,带着多少人立逼要银子,分文都不减少,将我家打了个罄尽。就有那个作媒婆的赖寡嘴出来调停,劝我将老婆白氏算给郝老虎作妾,销了借票。劝他另给我两吊钱作本,将个八岁的女儿写在契上。不由分说,立逼着我写契,将我老婆、女儿蜂拥而去。我正在郝老虎门前,拉着老婆、女儿哭别,谁知遇着祝府的大爷,奉老太太之命,正要周济穷人,问明我们哭的缘故,大爷动气,立刻吩咐家人、小子,将郝老虎的恶仆同赖寡嘴捆送到县里去了,要追出他的借票。又给我们几十两碎银,回家作本生理,保全了夫妻儿女。这不是祝老太太的恩典?真是阿弥陀佛!那里报答得尽。”松寿点头道 :“你们快 回家,买些酒肉去过欢喜年罢!”说毕,领着小子们前走。
  不多几步,有一土地庙,灯烛辉煌,人甚热闹。松寿进内歇息,旁边长凳上先有几人坐在上面,松寿坐在凳头上,内有一老者道 :“今年祝府又添了好些香烛,各庙分外热闹。祝老 太太真是好善。”一人答道 :“刚才还行一件救命的好事。” 众人问道 :“救谁的命?”那人道:“咱们前院住的莫老二, 这两年生意平常,欠下有几十吊钱行帐。秋天老婆坐月子死了,丢下个奶孩子。还有个七十几岁的老娘,又常多病。莫老二终日在家服侍娘,照应孩子,那儿能做买卖,越闹越穷。大年下要买斤肉儿也不能,又被那要帐的堵着门子,闹的不成个样儿。
  不知莫老二怎么着了急,是多早晚,到那下洼子的杨树上吊死了。那地方白日里不很有人走到那儿,黑间更不用说,谁也瞧不见。谁知祝老太太差了桂侍郎的大爷出来,遇贫苦的有缘周济。这位大爷专走那些荒僻野地,瞧见树上挂着人,赶忙放下,将他救了过来。问明寻死缘故,同他回来。那些要帐的全不知道,听桂大爷说,又验过他脖子上的绳痕,将那些人骇的要死,情愿折扣销帐。桂大爷当众将各帐给他了结,剩下的与他过年。
  你想救莫老二一命,直救了他娘儿三命,这不是一件好事?我等着桂大爷去后,我要送两吊钱到我姥姥家去,在这儿歇个腿。”
  众人听说,无不念佛感颂。
  松寿听他说完,起身出离庙门。穿街过巷,走过几条胡同,迎面遇着梅春,笑道 :“谁知今晚窘人甚多,我代老太太散了 个精光,再有些儿也不够。你散了几家?”松寿说其缘故,并梦玉、桂堂之事。两人同行,走出大街,遇着柳绪,彼此各叙其事。大街上灯笼照如白昼,只见梦玉、桂堂说笑而来。弟兄五人相聚,各述所行之事,彼此大笑,一路同行。忽闻人声大振,火光烛天,五人大惊,忙赶去一看。不知是什么缘故。且看下回分解。



第九十七回 景福堂合欢旦节 如是园庆赏元宵

  话说松寿们正要回家,忽闻人声喊叫,火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