幻境数月,算准还阳日期,因肉身已坏,凑巧有个做过南韶道张家大老爷的女儿暴病夭殇。
  那一日仍是尤家姊妹和秦氏送宝钗真魂到张家,附在那小姐身上借体回生。
  宝钗如同梦醒,看了衾帐房屋并上下人等,心已了然。那张家只有这个女儿,爱如掌上明珠,忽患暴病身亡,他父母哀恸无已。今见死而复苏,张太太便心肝乖肉叫不绝口。宝钗睁眼细看,开口便称太太道:“我不是你的女儿,快送我回家。”
  张太太只道是病人的谵语,急请名医诊治,肝气和平,已全然无玻两三日后,起身梳洗,步近妆台,启奁一照,竟与前生所见镜里的容颜无异,暗暗称奇道:“天下那有这样相像的?”房中也有三四个丫头伺候,都叫不出他们的名儿,只得一一问明,连生身的父亲张大老爷进来,也要回避。便对张太太道:“我姓薛,哥子薛文起,母舅王子腾”,家住什么地方,要坐车回去见见母亲。张太太如何肯放,便说:“既有这些缘故,不如请薛太太过来,大家说说话倒可以使得。”
  附身的薛宝钗听了欢喜,巴不得立刻即见母亲。又恐他不信,要等寻一件东西带去作凭证。睁眼首饰衣服都是张家之物,因想起前生在大观园与诸姊妹填的《柳絮词》,词义巧与如今附体还阳之事有些映合,便要纸笔写了出来,送去为证。张太太接在手中,走出来将词递与张老爷观看,并说明去接薛太太的话。张老爷看了《柳絮词》大为夸美,知他女儿不过识得几个字,那里填得上这首词来,方信躯壳空留,性灵已易,自是伤感。本来知道薛家是荣府的亲戚,住居离荣府不远,便叫一个老婆子,细细告诉了他的话来请薛姨妈。薛姨妈听了以为奇事,所以来叫莺儿同去的。
  是日,薛姨妈带了莺儿坐车来到张宅,张太太忙出来迎接。
  薛姨妈进去,见了这位张家小姐倒吃了一惊。看来竟不像附体还阳的,如同宝钗活了转来一样,莺儿在旁也看得呆了。薛姨妈没有开口,母女二人便抱头大哭。张太太忍住一腔的凄楚,倒把他们劝慰,然后让坐道叙寒温。张小姐开口便叫“莺儿”,拉着手又哽噎了一会。
  这里薛姨妈细问缘由,张太太将他女儿病亡,苏醒转来便不是原魂的话一一说明。薛姨妈又问他年纪生日,取何闺名,张太太逐件告诉了。薛姨妈笑道:“天下那有这样奇事!不但同岁同生,闺名也叫宝钗,而且长来竟是一个模样儿。我刚才进来见了太太的令嫒面貌,竟是我的亡故女儿。若这两个人好好的都还活着,叫站在一堆儿,我和太太见了,真认不出谁是谁的女儿来呢。”
  正说笑着,薛姨妈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,便问:“令嫒在日定过亲事没有?”张太太道:“因是没有合意的人家,将这件事耽误了。现在倒有一头姻事在这里,说是贾雨村贾大人作媒,说的南京甄家。”薛姨妈着急,问道:“占定了没有呢?”张太太道:“看光景两亲家都愿意的了,还没过聘。”薛姨妈道:“太太快不要应许了,我的女儿宝钗是已经出嫁配与贾宝玉的了。”张太太呆了半晌道:“且再商量。”一面吩咐厨房备席款待,要留薛姨妈在那里多住几天。薛姨妈定要回家,席散后谢了张太太,就叫套车。
  宝钗想跟他母亲同回,张太太不允。薛姨妈心上踌躇,想宝钗借了他家的女儿的身体生转来,到底是张家的人,反将宝钗劝住,叫他不用性急。宝钗也是个明白人,斟酌其事,未便造次,只得叮咛他母亲速到荣府议出个万全之策,接他回去。
  现在此间,人家看他犹如亲人,他看人家竟同陌路,要留莺儿陪伴,莺儿即便住下。张太太送薛姨妈上了车,回到里边自与张老爷议论这件事。
  这里薛姨妈回到家中,天色已晚,一宵易过,次日起身便往荣府。先到王夫人处细细说明此事,凤姐正过来探问,贾母处已打发琥珀到王夫人屋里来请薛姨妈过去。王夫人道:“老太太也惦记这件事,咱们一同过去,先回明了,就在老太太那里商量怎么样个办法。”
  说着,便请了薛姨妈带着凤姐来到贾母屋里。贾母满脸笑容,先向薛姨妈恭喜,道:“难得又闹出这件新奇事来。我活了八十多岁,从没听见过呢。昨儿只听说宝丫头借体还阳了,姨太太去看,到底是怎么样的,要姨太太细细讲给我们听听。”
  薛姨妈陪笑道:“托老太太、太太的福,宝丫头有造化该来侍奉老祖宗一辈子。”贾母道:“我先要问问这位姑娘长来相貌怎样?别碰着一个丑陋的,白糟蹋了宝丫头了。”薛姨妈道:“不讲俊丑,第一件奇事,叫那位姑娘站在老太太跟前,老太太再不说是别人家的姑娘,竟要吓老祖宗一跳,认是宝丫头又活了。”贾母道:“听姨太太说来,竟同宝丫头一个样儿的了。这是越发难得。”
  于是薛姨妈又向贾母细细讲了一遍,贾母听到贾雨村现在与甄家说媒一事,便不乐道:“宝丫头是我家的人了,怎么又与甄家说媒?那雨村荒唐,我不依他呢!”凤姐笑道:“雨村本家还是去说张家小姐,知道后来的事,自然也不去说了。”
  贾母道:“宝丫头已经与宝玉圆房的了,如今咱们只当他是宝丫头,不知道什么张小姐、李小姐。”说的大笑起来。薛姨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