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宋初兴的柴窑瓷器,当中是一张楠木床,左右靠褥中间是卷梳的木几,两列有几个瓷蹲,都是张生一哥窑之物。那老妇走进来,坐到床上,少妇则随着侍立,丫鬟仆妇即刻献茶,都笑向老夫人道:“太君也不用生气,既回来了,便是大幸。”那幼年妇人道:“该是姐丈犯驿马星。”遂唤着丫鬟道:“你等就拖进房去,不要叫太君这里再生气了。”丫鬟都一声答应,左推右扯,强拽着柳少权到一屋内。只见这屋里装饰更是美丽,真个是锦天绣地,翠绕珠围。近西是一架锦床,花绣的镂金帐。东窗是一架条几,上设着一张琴,壁间还挂着字画,妆台、被褥、衣架、书橱件件都玲珑细巧。一个仙鹤式的镂金阁,焚一炉紫檀云麝香,使人闻之便觉酥软。少权于这时一想,倒也罢了,曩日也招花惹草,好钻狗窦,但是无论哪里,只图快乐,哪有这样的安乐窝?看着丫鬟又都俊鬟,因拉了她们手,问她姓字,那丫鬟夺了手道:“放尊重些。你回到家里来,便是歪缠人。又惹那醋葫芦打骂我们。”少权笑着道:“我不怕她。”一语未完,只听有仆妇们叫道:“少夫人过来了。”少权暗想,这人可端的瞎眼,自己男子,俱认不清。随见有丫鬟进来,先领少权前去沐浴,随之将巾帻衣服,以至于丝绦鞋袜换了一新。傍晚设席,那二十五六的妇人是他娘子,那年幼的是他妻妹,三人在一桌吃酒。丫鬟伺候,一边吃酒,一边说笑,小姨也并不拘束,又打又闹,又亲自斟了酒,递到少权的口边,望少夫人道:“你叫他醉了好?不醉好?”少夫人笑道:“爱醉不醉,欲我陪侍着,那算休想。”幼妇人笑着道:“姐夫,不会你跪下立个誓,明日要再一出门是个乌龟,永世就守着姐姐到白头罢。”少权因二美当前,心想就下跪求情也是趣事,遂放了牙箸子,便欲来拜,笑得那幼年妇人前仰后合,两手把腹际捧着,眼中流泪。丫鬟亦喊说跪下,急得少夫人忙的站起,指幼妇道:“你和他睡,省得又寻找......”刚说到半句,扭身便跑。少权不敢追赶,幼妇指道:“你真是有福的,你怎么修下的,遇这姐姐。”丫鬟亦笑着说道:“官人有福。”遂满斟一杯酒,敬与少权。当日吃的昏然大醉,有丫鬟仆妇等伺候睡下。

次日早起,又有家宴,一连半月,每日那早晚两宴俱是大醉,吃的又美,凡所谓山珍海错、鸡鸭驼马,日日是七盘八簋,色色俱有时鲜果品。有闽广进贡的甘蔗、荔枝、梨桃、杏子,各种粉酪,各宗果脯,俱都与宫中所食一般富贵。只有两件事,不甚如意。少妇也不知何故,不来伴寝,丫鬟也故意取笑,自那日洗浴后,换了衣服巾帻,至今也不叫洗手,不叫净面。这两件事非常恨人,那脸和两只污手,伸了一看,尽是腥泥。有时还和他取笑,扬一身土。少权央告道:“你们也行些好事,打些水来。”丫鬟笑着道:“官人洗脸,只等过节罢。把夫人胭脂水替你存下,好洗个红脑袋。”少权央道:“我情实忍不得已,用茶水洗了两回,只是这一脸污泥,她们要同我吃酒,不嫌我污秽不成?”丫鬟都笑道:“你的夫人,哪能嫌你?小姨又那样爱你,更不憎恶了。”少权无奈,这晚饮酒之际,央告小姨,指着小姨道:“好人,你看我这个嘴脸,怎配与你们同坐。”幼妇笑了道:“这怕什么?河里那洁白雪藕,哪个不挨着荸荠?你是荸荠,须泥里裹着,没泥就臭了烂了。”少权道:“你们谁也不肯理我,你是月老,替我也成全成全,岂不是好。”幼妇笑道:“你端的想食天鹅肉,陪你吃喝也尽够了,如今又这么妄想,谁叫你得罪了她。”少权道:“我怎么得罪的?”幼妇笑道:“你出去不回家,不定和哪个娼妇污了身体,若想那事,只除是中秋节。”因屈指算一算道:“还有六天,叫你也畅快畅快。”少权问道:“是端的吗?如此我先为谢谢。”随欲握幼妇之手,与她笑谑,幼妇啐着道:“呸!你不害臊的,你两只老鸹爪,怎么也不知自爱?”少权无奈,只得又陪笑认罪。

过了几日,有丫鬟笑着道:“官人大喜了。”少权问道:“是什么大喜事?”丫鬟说道:“少夫人说了,月亮圆了,今日是合家过节。一连三日,大吃大喝,等到十七日,是个吉期,夜里就叫你痛快。”少权喜道:“是真的吗?”丫鬟笑道:“是谁还赚你不成?”说着,便引少权来见了老夫人,先拜了节,只见那小厮仆妇都忙着搬运东西,老夫人道:“这里是房舍不好,叫你们夫妻们不能和睦过节,以后要搬到南薰门去,你们屋里也赶快收拾了罢。”仆妇都一声答应,赶着把少权屋里所有的古玩玉器、诸般陈设一总都放入箱内,棉包锦裹,忙碌一日。少权已住了一月,这里是什么所在,并不知道,问着仆人,有说是旧曹门的,有说是东角楼的,询问丫鬟,丫鬟笑着道:“官人是这里住家,怎么不知道地名?这儿不是朱雀门外龙津桥吗?”又一个笑着道:“这里叫报慈寺。”忽说是东,又说是西,闹的少权糊里糊涂。

这日已交到十七,又有夜宴。那老妇笑着道:“今晚也叫你两口热闹一回,我先去了。”说着,便引着小厮仆妇们不知往哪里去逛,坐车骑马的,俱都去了。幼妇也唤着丫鬟,有机灵妩媚的,都来入座,各人要敬与少权一大杯酒。幼妇笑道:“这酒可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