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跪讨。
  不消半年,积了三十五两银子,自己不肯买碗面吃,因此买了一辆小车,三头驴子来,将灵柩送上车,使驴牵着,自己扶车,由旱路来。
  又领了一个保定的熟人,前后推扶,到了定兴县,共有二千余里,一年才回。
  吴四同族人合葬了主人夫妇,在坟上三年,后来大富,有范吏部为之作传。
  今日玳安同孝哥远访主母,后来玳安随了西门的姓,起家十万,人称小西门员外,岂不是天报好人!
  因乱世小人负义,把主仆二字看轻了,多有忘恩害主的,所以把这好人提醒他,休学那来安、来保负心丧命,有甚好处?
  也要使主人知道,奴仆中有做出忠教事来的,不可十分轻贱他。
  今日单说玳安同孝哥从毗卢庵出门,千里南游,找寻生母月娘。
  少不得饥餐渴饮,夜住晓行,向淮安府问路而来。
  那时,淮南淮北在金宋交界用兵之地,都有百姓团结,避难在山寨、海岛里,日久人多,没有口粮,只得抢劫,做起土贼来。
  一两个孤身客人,没有敢走的。
  又有一件怕人处,连年荒歉,米豆没处去籴,人人抢夺,又不敢贩卖,多有强人截路,把肥胖客人杀了,腌成火肉一样,做下饭的。
  百姓穷荒饿死大半,还有易子而食,析骸而爨的事。
  以人为粮,说是味美无比,起了个美名,不叫做人肉,说是“双脚羊”。
  这一个玳安,领着孝哥,十四五岁的个白胖小和尚子,孤身南走,岂不是件险危的事!
  二人不知往南的路,一步步化着饭吃,问路前行。
  或是昼走荒村乞化,夜投古寺觅宿,不则一日,到了淮河渡口,下邳桃源地方。
  只见人民乱走,拖男领女的,也有推车赶驴,背着包裹的。
  玳安上前细问,才知道金兵两路南侵,沿淮安一带州县不攻自破,百姓们各处逃生。
  这了空和玳安吓得无路可避,百忙里寻不出个寺院。
  往东南上一望,露出半截塔在林子里,不上五七里路。
  玳安叫孝哥:“咱如今往前没处去,不如且躲在寺里,你是个和尚,我是个道人,那番兵来时,也不难为咱出家人。”
  玳安前行,了空随后,落荒而走。
  远远看见一座古寺,但见:古塔高盘云汉,山门倒塌埃尘。
  松枯秃顶尽无枝,荒草迷漫全失路。
  三尊佛像无金色,只有野鸟来巢,一座韦驮悬宝杵,哪得高僧住锡。
  入殿全无香火气,到门不听木鱼声。
  玳安、了空进得山门来,只见钟楼倒了,地下一口大钟,半截埋在土里,大殿上蓬蒿长有一尺余深。
  踅到后面,禅堂、香积厨都拆净了,只有伽蓝韦驮殿,倒了半间,还有个石香炉,长了满炉的青草,日色沉西,不见一个人来往。
  山门一望,都是湖泊,全无村落。
  了空有些害怕,道:“玳安,这个破寺怎么着住下?”
  玳安说:“如今天晚了,没处投宿,知道金朝大兵什么时到?
  一到哪里去躲?
  咱且在这伽蓝神像后边胡乱捱这一夜,明日问路再走。”
  一行说着天黑了,满寺里黑胧胧的,又没个门户关着。
  两人取把枯草来,把禅杖蒲团倚在神座旁边,和衣打坐。
  了空却暗诵《观音大士救苦经》和药师解厄的咒。
  到了四更天气,总是人烟断绝,鸡狗不听得一声,两人合眼朦胧。
  只听得一群人进寺来,到了大殿上,乒乓乒乓响了一会,来这伽蓝殿里,使挠钩长枪乱搠。
  吓得玳安伏在神像后,做一堆儿,一口气也不敢出。
  了空不知道,问了声“是谁”。
  早一挠钩,搭着破直裰袖子,扯出寺门去,玳安哪敢言语。
  等不到天明,这群贼早已四散,不知掳着了空哪里去了。
  天明玳安起来,见孝哥没了。
  待要往前找信,知是哪条路去的。
  待要回山东,也是主仆一场相遇,怎舍得就去了!
  只得拿起禅杖蒲团,往前找大路上淮安去罢。
  等寻着主母,再访问孝哥不迟。
  玳安无奈,腹中又饥又渴,往常化斋,还有了空念经,只得空打木鱼子,口里胡乱哼几声“南无观世音菩萨”,抄化几文钱米,讨着饭吃,好不艰难。
  不知后来主仆何日相逢,母子何年相见,正是:苦海茫茫,前浪未休后浪起;灾魔滚滚,一重未脱一重来。
  且听下回分解。
  净行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