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有一个蛮小厮叫进宝,是严州府买来的,十分痴蠢,全不中用,只好看门挑水。
  家中无有得力之人,两个寡妇和小玉在家,安郎送在间壁学堂里读收。
  玉楼时常到湖心寺水田庄上看看佃户做庄农,分几石租来家度日。
  不料安郎生起疹子来,叫了老婆子来看病,不知道是疹子,只道是寒,错用了热药,变成了火症滚肠沙,把个十二岁的孤子,几日而亡,买口杉木埋在庄上去了。
  不消说玉楼痛哭伤心,月娘思儿感切,两个寡妇哭的是各人的儿,落的是一样的泪,日夜悲啼,几番哀绝。
  这玉楼守着孤寡,又有丈夫和公公的两口灵柩,现寄在湖心寺廓下。
  南北大乱,几个家人差回真定府家去,至今二年不回,一个寡妇如何把丧柩送得回去,无可奈何。
  正是:流泪眼看流泪眼,断肠人伴断肠人。
  又遇着饥馑荒年,淮城内外俱被水淹了,湖里水田浸烂,每斗米卖到一两二钱纹银。
  这两个寡妇如何支持得住?
  眼见得流落他乡,把些首饰、衣服,一件件命与小玉街货卖。
  一两银子的物件,卖不出一二钱红银来。
  些粗米,连糠和豆磨成粥吃。
  月娘见玉楼没了儿子,一样孤寡,也舍不得辞她,没奈何,权且度日。
  二人别无所事,连小玉都吃斋念佛,只好修些来生善果,再不消想今生的儿子了。
  当时玉楼自二十一岁嫁了西门庆十五年,又嫁了李衙内七年,守寡三年,至今却好四十五岁。
  吴月娘大玉楼一岁,也还是半老佳人。
  两个寡妇子女亲人俱无,他乡在外,遇着兵火荒乱,饥馑凶年,如何过得?
  有诗叹曰:世乱年荒家业空,他乡嫠守泣途穷。
  慈乌念子哀头白,孤燕思雏洒泪红。
  万里榇遥难反舍。
  两人命薄易飘蓬。
  黄沙衰草淮河北,安得音书寄塞鸿。
  话说金朝兀术太子和粘没喝、斡离不两路取江南。
  兀术太子率兵五万,由山东从黄河岸下营,直到淮安。
  粘没喝同蒋竹山、龙虎大王率兵五万,由河南从睢州,一路直取扬州过江,到建康府会齐,好去取临安。
  那时蒋竹山先封了扬州都督,通知盐商苗青、王敬宇,已把奸细布在城里,各路的兵马虚实,件件打探详细了。
  知道南宋兵马虚弱,只把重兵把守江口,全不能照管淮扬。
  一路长驱,无人阻挡,过了黄河。
  那淮安城百姓各人争逃怕死,连守城的兵俱走了。
  这月娘、玉楼听知番兵过河,商议着往哪里逃躲。
  玉楼道:“这湖心寺西边,有当初公公置买下两顷水田,四只水牛,四只黄牛。
  知道北方大乱,不能回家,要在淮安立下产业。
  不料公公弃世,连衙内不在了,如今还有几家佃户,住着十数间草房,每年讨些租。
  我姊妹两人又没了男子,哪里去避兵?
  只好暂向庄上藏躲。
  这城里几间宅子,丢下锁着,随他兵来怎样,咱也顾不得了。”
  一面说着,只街上走得男女乱乱纷纷,府县官出牌安抚,哪个是不怕死的?
  小玉道:“趁如今不出城,到了临时就出不去。
  今晚就动身吧!”
  打裹些随身衣服被褥,小厮挑了。
  金珠首饰藏在身边,一切家器只得抛下。
  月娘、小玉原是空身的,赶乱里出城,雇个小船摇到庄上去。
  这细户只得搬出三间空房来,安顿下她四口儿。
  次日又使人进城,取些家器锅碗米粮来做饭,不提。
  这村西头有一个小小尼庵,住着八十岁的尼姑,原是玉楼舍了二亩地盖的白衣观,要求子的,又舍了五分菜园与她种菜。
  玉楼、月娘过庵去烧香,又到安郎坟头痛哭一场,宿在庄上,不在话下。
  不消数日,金兵到黄河扎营,淮安人民已逃去大半。
  多少有些兵丁,和府县官,同一个参将,如何守得?
  只得投降。
  金兵进城还杀掳了三日,方才住手。
  那些放抢的夜不收们,还在村外河边各处搜寻逃民,见一人杀一人,见一口掳一口。
  这湖心寺隔城不远,如何逃躲?
  只见月娘向玉楼道:“孟三姐,我有一件事和你商议。
  咱如今都没有儿子,是个老寡妇。
  你还有公公、丈夫的灵柩不曾送回,是你一件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