钰说:“天上有兜率宫,地下有相思树,总是造化。小儿狡狯颠倒,可恨得很。”友红道:“颠倒由他颠倒,别有个人定胜天的法儿?”小钰问:“什么法儿?”友红道:“只要两人的心清若冰霜,坚如金石,任到得海枯石烂,仍然不变不移。纵使不能今世,也可订个来生。我想你和舜妹妹生成金玉,焉知不是前身的因果!”小钰便趁着说道:“韦皋再世,玉环来生,虽有前缘,究竟杳渺恍惚。我倒有个无聊极思:那肌肤之爱,固然自好者不为;至于依傍香泽,相近相亲,也还无伤名教。”说罢,挨近身去,把一手搭着他的肩,一手扳住他的脸,亲了一个嘴。友红轻轻道:“二爷尊重些,丫头们瞧见了不雅相。人言可畏,请回去罢。”小钰没奈何,只得站起身,说:“这幅画儿,我依旧拿了回去,免得放在这里触动姐姐的情思。好姐姐,千万珍重自玉,我暂且回去了!”要知小钰这时候也有些按捺不住,怕又纠缠出别的事故来,因此就走了。从此两个人更加情投意合,你怜我爱。但没有什么苟且胡闹的事。
渐渐到八月中秋,上房设了酒席,请众姐妹和小钰同去赏月。定更后才回园去,又在怡红院喝了多时,各人散归房内。
彤霞叫丫头搬了些酒菜,到读画楼上开着窗子对月独酌,耳听那满树秋声,眼瞧着一轮皓魄,心里暗暗想道:“小钰这个人,不必说是富贵双全,才貌兼美,更难得这一副温和性格,做女孩儿的能嫁得这样的丈夫,真是万全无憾。可惜我家父母不富不贵,全仗着他府里的光彩度日。算来门户已是不相当的。我虽略有才貌,无奈园里姐妹强如我的很有,自顾人材也挤不上。
这段姻缘,眼见得是拱手让人的了。若要像那淡如的行为,我又不肯自轻自贱,干那无耻的勾当。况且他白白的污了名节,其实也不了不结,终成画饼。”想到情浓去处,止不住掉下眼泪来了。春雨在旁边,揣知他的心事,便说:“夜深了,姑娘请下楼睡觉罢。”彤霞点点头,下落楼来,坐在房里长吁短叹了一回,就拿过一张笺纸,提起笔来题了一首绝句:半醉襟怀思不胜,明明圆月映孤灯。
相暌只在桥南北,横隔花枝唤不应。
写完了,读了几遍,撩在桌上,无情无绪,只得上炕去睡。
可怪,那席子竟似芒刺刺的一般,竟成了个秋色恼人眠不得。
听着更楼上渐渐转到五更三点,才昏昏睡去。
红雨走出院门,要去采些桂花来插瓶,刚刚碰见小钰。小钰便问:“你姑娘在房里做些什么?怎不出来瞧瞧桂花?”红雨道:“姑娘昨晚对月伤怀,做了一首诗,躺在炕上翻来翻去,直到五更才睡着了。这时候还没醒哩。”小钰听了,就轻轻走到他卧房里,见桌上果有一张诗笺,拿起来读了一遍,叹道:“款款柔情,自然流露。”就走近炕边,揭开罗幔。这时候彤霞已是醒的了,故意闭着眼,装做睡着的。小钰见鸳鸯枕上堆着漆黑的香发,雪白的娇脸,真正十分可爱。悄悄低下头去脸贴脸,把舌头吐进他樱桃小口里去,闻着阵阵脂香,连把舌头舐了几舐。彤霞才把眼一睁,问说:“那个人?来做什么?”
小钰笑道:“昨晚隔着花枝听见有人唤我,因此来的。”彤霞啐了一声,小钰说:“大晌午了,姐姐起来罢!”双手捧他坐起身来,把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拍,说:“别受了凉。”忙把衣服替他披上,又拿了一条裤子,说:“我替姐姐穿上罢!”彤霞着急道:“小钰,别胡闹,讨人嫌!”小钰笑嘻嘻布着耳朵道:绮楼重梦·“夏天在浴盆里瞧得明明白白,今儿就再会一面有什么使不得?”
又脸贴脸儿亲了一个嘴,说声:“我去了,省得讨姐姐的嫌。
这桌上的诗笺快收好了,别叫人瞧见!”彤霞说:“我会收的,你请罢。”他就一径回到怡红院。
睡了一个午觉,醒来,叫烫了酒来。独自一个拿着杯,慢慢的喝。心里想道:“难得各位姐妹都有心向我,但是何姐姐说的钟乎情,止乎礼义,谅来不能把园中众人一网打尽,通嫁给我的。若有一些舛错,又是个‘始乱之,终弃之。’心里不安,往后倒要下个强制工夫,才得清白。但是辜负了他们的好意,又觉薄情。”这一番思想,不觉叹口气,闷闷不乐。英英在旁边斟酒,便问道:“二爷今儿个想是有什么心事吗?”娟娟道:“二爷心事我很知道,如今已经超度了,自会早早投生。
再隔十几年,依旧好来伺候的,别很想他罢。”宫梅道:“胎也要投得好,才有人怜惜。别像我们,投做了宫女、丫头,三更半夜的受糟蹋,只当是分内应该的。”香玉说:“你这话很像淡姑娘的口气,全是一股醋味儿。难道听不见倭公主说的‘不失礼于死者,况生者首’?”绛萼道:“宫姐姐赶紧死了,或者二爷也会追荐你,惦记你呢。”小钰也笑起来,扯着绛萼的手问道:“你愿死不愿?”盈盈道:“他没有金钗,死了把什么来留记呢?”众人都笑做一团。
从此又过多时,小钰对香玉、盈盈说:“明儿是重阳节,该是我做东,请太太、奶奶们来茱萸阁登高。叫厨房里备些上好酒菜。”盈盈道:“海味山珍,通吃厌了,想不出什么新鲜品味来。”香玉说:“今儿松江府知府附托八百里的折差,送了一篓子四腮鲈鱼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