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烈冬严也占芳,
较来明媚让春光。
日烘花影疑含笑,
云洗天容似靓妆。
形象尽空遍有色,
声闻无臭忽生香。
始知吐到风流气
自簇东皇锦绣行。
众人看完,尽皆拍案称赞道:“好诗!好诗!”李先民道:“古玉兄这首诗,不即不离,又活现,又不露迹,竟将‘艳阳’二字,摹写尽了。文度兄明日之酌,无可辞矣!”
王文度道:“得此佳作,明日之约,小弟情愿,这不消再说。但方才赏春快饮,亦已沉酣,不料览宋兄珠玉,喜其精微,惊其奇特,一惊一喜,沉酣早变为清醒。欲彼此散去,天尚未晚,此时此际,却将奈何?”
内中有一个朋友范叔良说道:“诗成黄鶴,实难再题;酒尽玉壶,重沽何碍!小弟既杖头未携,尚有春衣可典。”
宋古玉笑道:“妻弟既代弟做主人,哪有令诸兄半醉不醉,又解金貂之理。只是诸兄纵槌碎黄鶴,踢翻鹦鹉,而凤凰台诗亦不可少。”
皮象见众人已醉,叫撤去酒席,已放下心了。不期看诗后,忽都酒醒了,又思量重吃。皮象还指望不是宋古玉自家家里,他怎妤代留,不期宋古玉全不避嫌疑,竟一口留下。急得皮象没法,又推辞不得,只得强作好汉,笑说道:“诸兄怎这等轻看小弟,小弟虽不曾博得一领青衿,然列太学或亦无忝。就是诗酒一途,不敢登坛,也当追陪其下,哪有佳宾满座,而仅做半截主人之理。诸兄见笑,不独笑小弟,竟连家姐夫也笑在其中矣。”
众人听了,大喜道:“皮兄见责的有理。候潘来,大家多罚几杯何如。”皮象说了大话,没奈何,只得又叫人去重新整治出酒肴来,与众人同吃。这一番大家欢喜,高谈阔论,不是文章,就是词赋,彼此敬服。皮象坐在旁边,只好陪赞陪笑。天已黑了,尚不肯趣身,只得又点上明烛来。大家复呼卢痛饮,只吃得沉酣酩酊,看见月上花梢,方才各各散去。正是:
玉液金壶谁不饮?
必须诗酒饮方尊;
不然李白千盅醉,
竟与齐人一样论。
皮象送了众人去后,回身进来检点,费去许多银钱,甚是懊悔,不该亲近这班酸子。因再三吩咐家人道: “以后但是宋姑爷来寻我,便硬硬的一口就回他不在家。倘或撞见了,只推有要紧事,催我起身,万万不可容他久坐。”众家人俱答应了,方才安寝。正是:
好客豪华事,
小人安可为,
一时如失算,
千古悔难追。
朱古玉乘醉踏月,步回家中,妻子接着问道:“官人今日在哪里吃得这等醺然?”
宋玉笑说道:“今日去寻王文度、李先民,俱不在家。回来走过妳兄弟门前,不期被他看见了,苦苦扯进去。又邀了王、李与几个同社朋友,同做诗饮酒,甚是有趣,故直吃到此时方散。着实扰他了。”
皮氏听了,沉吟道“这又奇了,我那兄弟,甚是爱小,怎舍得破费酒肴,请你们这班酸子。莫非有甚事故,要寻你?”
宋古玉笑道:“他又不读书,不做文,有什事要寻我?人心也会变,人情也难量,妳不要将妳兄弟看坏了!”夫妻说过,也就罢了。
自此之后,宋古玉偶是闲暇,或便道走过舅子门前,便也进去问声,问了两三遍,俱回不在家,也只认做有事出门,并不疑他躲避。
忽一日,宋古玉同着王文度一班朋友,同到城外去寻菊花看。此时已是十月天气,菊花尽开得烂熳。东村看到西落,看了半晌,酒兴发动,因同到一个野店中去沽饮。店中无甚美肴,只吃了五分酒,到有七八分醉意。余兴不已,又相率着满山满野去闲游。忽走到一个破寺前,荒荒凉凉,满地俱堆的是落叶,大有古意。但不知是何寺名,及进寺去问,却又没有一个和尚。忽看见寺旁,有歪竖着的一道碑文在那里,大家忙上前去看,争奈年深日久,剥落得模模糊糊,一字也看不出。
宋古玉道:“寺倒幽古,但可惜不知名字。”
李先民笑道:“怎么不知名字?古人久已题破在此,道是‘黄叶前朝寺’。”
王文度与众人听了,一齐拍掌说道:“好个‘黄叶前朝寺’,正好做今日的诗题。谁先做成,大家沽酒与他补醉何如?”
众人都道:“有理,有理!”
此时冬天日短,渐有个昏黄之意,便不敢停留,竟一齐奔进城来。将走到皮象门前,宋古玉忽拦住众人,说道:“我的诗已做成了,诸兄须买酒与小弟一醉。”
范叔良道:“要一醉不难,也须写出诗来,大家看看如何。”
宋古玉忙抬头一看,见是丈人门前,便满心欢喜的说道:“妙妙妙!刚走到妻弟门前,可同进去,待我取笔砚出来,写与诸兄看,不怕诸兄不请我。”一面说,一面就一齐拥了入去。
看门的家人看见了,早拦着不放道:“我家相公出门去了,还不曾回家。”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