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那街上一班一班的逃兵溃勇,更见得凶狠异常,个个借端寻衅。偶不经心,便触犯了他们忌神。不磨小心谨慎,同金利防而又防。

  正在焦灼万分,忽然听见一阵钟磬之音。不磨依着声音寻去,却在目前。仔细借星光一看,不多几步,就有白灰粉

  过一版(板) 高墙,墙中隐隐露出“ 银河宫” 三字。不磨就猜着几分,是为避乱的意思。既已认定是寺院,不管三七二十一,遂急忙忙的去叩门。门里人忽然问道:“ 是那一个?”像是女人声气。不磨答道: “ 是我。” 门里人说道:“天下的人,那一个不是误了这一个我字上。我晓得你是那一个我?”不磨又答道:“不管是那一个我,你且开门,你看我是一种甚么我。” 门里人又说道:“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,我不问明你是那一种我,不是我害了我自己吗?我敢开门吗?”不磨说:“ 你不用调侃了。我是镇江来的,姓金。你开了门罢。”

  那门里人一听,果然开了门。彼此在灯下一见,不觉好笑。门里人不是别个,就是往年不磨之母常常施与的一个募化尼僧,名叫昙花就是。不磨笑道:“怪道你一听见姓金的是镇江来的,就开了门了。你却错了主意了,我不是来送布施的,却是来打扰的。” 昙花笑道:“ 我在门里,听得声音好熟,一时想不起就是大爷。远客临门,多有开罪。你请到佛堂去坐罢。我要快关门,不要把( 给) 过路的那些穿号衣的强盗看见,要是撞进门来,那可了不得了。” 不磨主仆二人,果然急急走进堂中。昙花关好了门,再来与不磨看坐。不磨说:“你不用应酬了。我知道你还有一位老师父,你快去请出来一见。” 昙花进去,果不多时,扶了他的老师父空相大师出来。

  不磨在灯下仔细看时,空相已是眉长发白,貌古于松。昙花是素脸淡妆,颇似闲云野鹤。不磨立起身,遂向空相深深唱喏,并告投宿的来意。空相大师是一个经过洪杨大乱奔走江湖的老妓女剃度的优婆尼,眼光如电,久能识人。一见不磨神采非凡,知道他是一个有来历的子弟,并且常常听得昙花说他父母家世,遂向不磨合掌还礼道:“施主请坐。出家人以行方便为心,施主大驾远来,那里有一个不款待的道理。虽是尼庵不便留客,但是此时此地,风声鹤唳,岂忍置之虎狼之口。施主暂且宽心,就在小院客房安置罢。但不知施主安坐家中,此时却往何地。有何要事,要冒险远行?”

  不磨乃将北方兵乱、破家救人的意思,细说一遍。空相连连的赞道:“ 此真不愧善门之子。善哉,善哉!我佛慈悲,必能成施主的大愿。” 遂转唤昙花道:“你还不快去收拾夜饭吗?施主路途辛苦,也好吃了早早安歇,明日再赶路程。你快去罢,我在此陪了,你不用操心了。” 昙花果望后面安排款客夜饭去了。

  这里空相陪了不磨,说些近日清江浦地面被游勇骚扰情景。不磨方知北方拳匪之乱,竟有蔓延南方之势。空相又说:“此地寺院,本来最多,现在已十家有九家被北方逃难的官眷借作行台公馆。大半因为河下船只已空,没处再可雇船,只好等南边镇江的船只回来,再议逃走之法。虽有一二起在中途折回山西的,都是为着手中空虚,借此打一个沿途地方官把势的,那里有一个真心为国、义不忍去的官员!要是有这么样好人,施主你想,他也不逃出北京了。老衲幼遭洪杨之厄,长到今年八十四岁,已是第二世为人。前生不知造了甚么大罪过,还要再遭此劫呢!我听见北京有一位甚么姓徐的宰相,今年已是七十三岁,还是一个不得善终。施主你想,可惨不可惨?虽然老衲出家以来,心如槁木死灰,业已置此身于度外,却已看得生就是死,死就是生,分不出甚么人鬼的境界。施主做事,将来必须学到这个地步,方得大无畏的好处,大解脱的真相。施主不要忘了。这就当做今日老衲见面礼罢。”

  不磨听得这番议论,不觉毛骨悚然,连声答道:“蒙老师父指点,这真真可以做我的前途引针。不磨虽愚,总想做到这个样子才是。” 空相忽又笑道:“ 施主是佛门过来人,老衲多言了。”说时,昙花已将饭菜摆齐,请不磨自用。不磨忙起身向空相道谢。空相说声:“ 施主请用,明早再见吧。”就拿了念珠,往里面去了。

  这里金利服侍不磨晚膳,昙花横坐相陪。说起不磨小时怎么样顽皮,怎么样玲珑,又说老太太如何教训,如何善良。不磨无言可答,一面吃饭,一面对昙花点头微笑。原来这昙花也是半路出家,深有阅历之人。看见不磨不答他的话,他又变一番言语,来慰他的客中寂寞。不磨深知其意,用心打听他近日游勇情景。昙花一一说知,又说道:“夜间呼啸之声不绝于耳,大爷要听见了,千万不可开门出去惹事。这是不好玩的。大爷记在心上。贵管家也不要出去为是。千万千万!”说毕,看见不磨饭已用完,就引着到一间极雅致的精室,作为行榻。

  不磨四围一看,觉得风雅之中,仍寓繁华之景。绣花屏幅,没有一幅不是蝴蝶双双,鸳鸯对对,料想是女孩儿惯技,也不去理会他。刚要坐定,昙花即告辞而去。忽觉扑鼻奇香,醒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