兵拿去喂马,一条绳子拴起来,不容分说,叫他挑了弓箭、刀枪、随身行李,弄了一大担,刀背打着,在马前飞跑。吴惠那里敢分辨,只得随到了察院官厅门首。方才放下行李,又叫他抬马槽,煮马料,忙到二更天气。吴惠又没碗饭吃,那里寻法逃走?正在切马草,只见一个兵进来问道:“你这蛮子,是那里人?姓甚名谁?”吴惠答道:“小人姓吴,本县人,在城东村里住。因上城来,遇见老爷们。如今行李已挑来了,马草俱已切完,望老爷放回小人去罢!家里还有八十岁的娘,要不回去,饿也饿死了”。说毕跪在地下,放声大哭。那兵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”吴惠答道:“小人叫做吴惠”。那兵笑道:“你可是吴银姐的哥哥么?正没处找你哩,遇得正好。如今有东京干将爷营里李舅爷寄个字儿与你,你可是他不是他?”吴惠惊疑不定,待说出真名来,又怕是金兵着落他名下,要追出他家妹子来,不是耍处;待不说出来,又见说话有些来历,万一有件好事,透出财星来,不肯招认,反打开财神,岂不是当面错过?寻思一会,才答应道:“小人的哥哥就是吴惠”。那兵道:“既是你哥哥,这里有封信,你捎去罢。”吴惠问道:“这李舅爷是那里人,怎么认得小人的哥?”这兵道:“他是你清河县人,前次破城时,在干老爷帐下,收用的奶奶的侄儿,叫做李铭。如今我家老爷待他极好,现吃着旗下一个守备的俸粮。还有一个妹子李桂姐,也做了夫人。老爷爱他一家,时常叫进李舅爷去,炕上一个桌儿吃饭,好不敬重。说一听十的,满营里人,谁不尊他?”这吴惠听了半日,才知是旧日勾栏里一同当小优的李铭,号日新,知他得了地,我早该去投他,谁知他到不忘旧情,捎信与我。今日这个机会,定然有个好光景。说不及话,这兵早去他腰里取出个皮合包来,一张油纸封着一个小护封红帖儿,钤着红图书。折开一看,俱是几行大字,就有个官宦气象,上写着:
  久别仁兄,不觉数载。常念同声一气,各守门户,乐有十分,今忘其八矣。不料乱中家姑舍妹,得遇大将军干老爷收为侧室。弟叨光武职,暂寓汴梁大街旧杨尚书宅中。如兄肯同银姐入京,自有际遇,有此资本,何忧穷乏?今托营兵粘水寄信,临书拭目望之。
  字寄祥宇吴老贤兄下体  眷弟李铭顿首
  吴惠原因学曲,略识些字,见他来书端整,打着两个图书,一个是李铭之印,一个是别号日新,俱有核桃大字,便知有了官腔,喜个不了。忙放在袖里,问这兵道:“李爷如今怎么官职?”那兵道:“老爷看他一眼,本上带了一个名字,不怕不到大官的地位。如今现吃着守备俸,十数匹马跟随着,好不体面哩。”吴惠点了点头道:“他叫我去投他,那有这些盘费?”那兵道:“能用多少盘费?俺这营里摆拨的闲马,不住直摆到东京。到了河上,又有哨船,有六把浆,昼夜三四百里。你如肯去,要马马上去,要船船上去。李爷托我捎信来,知是他亲戚,谁敢不送?”忙叫一个喂马的人来,取出壶酒来,一大块牛肉,与吴惠吃。叫他:“该去时,到我这里来,管帮扶你去。”吴惠吃了酒肉,满心欢喜,辞了金兵,走到家中,将书与银姐看了。大家说李日新不忘旧情,打点上京去。好一似梅花香冷全无信,柳叶春生又有情。即如李铭这行户,娼妓至贱之人,知道甚么道义?到了富贵,还想起旧日一班朋友,要来提携他,何况这一等正人,想起世路交游,又该如何?
  雁有同行鸡有俦,呼群觅食共分忧。
  如何反学乌龟法,一得头时更缩头。
  到了半月以后,吴惠和银姐商议,这穷村里。也没有出头的日子,既然李日新得了时,叫咱去投他,不如上京图个进步。把家里粗重家伙一顿卖了,多少换了五两银子,和银姐儿穿上几件粗布旧衣,扮成乡妇。先到城里,会了那个金兵,说是要同他妹子上京,又怕女人骑不惯马,得个小船上去更便些。那兵道:“这是小事。”随即去禀了他的将官,当时拨了一只夜行哨船,又送他二两路费,兄妹二人连夜上东京去了。
  不则一日,到了汴京,在城外先寻个饭店,安下吴银姐,自去城里问信,找干大将军的新府和李舅爷的住处。找了半日,有人指着道:“驸马街中心门首,有两个大石狮子,就是当初杨尚书杨黻的旧宅。”吴惠初到京城,唬得探头探脑,那敢乱走,直到了新府门前,好不齐整。但见:
  三间滴水朱门,百尺凌云画栋。门前排戟,十万貔貅听号令;堂中喧鼓吹,几群粉黛列笙歌。垂杨系马,银鞍锦帕,拴几多异色骅骝。绛腊开樽,玉碗水盘,说不尽千般水陆,阶下健儿悬锦绣,怀中稚子插金貂。
  吴惠到了帅府前,不敢高声问人,远远站在门首一个小茶馆里。那店主道:“老客是吃茶的么?”请进了坐。吴惠故意走进去,坐在侧首一付座头上。那茶博士送了一壶茶、一盘茶糕,又是四盘茶食时果。吴惠吃了一钟茶、一块糕,问茶博士道:“帅府可是干将军家么?”那人道:“正是。大将军从北京由山东回来,正在路上,不久进京。前日中军官领了十队披甲的迎接去了。”吴惠又问道:“这府里有个李舅爷,可知道么?”那人道:“不知甚么李舅爷。他府里人多,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