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主,就是囤下的仓粮;两脚奔波,就是驰驿的头口,那得银子去雇趁船车马匹?我两个手挽着手儿走来的。”退之哭道:“我那儿!你生长在阀阅人家,出入有轻车、肥马,何曾受这般跋涉,吃这般苦楚,可不痛杀我也!”林学士道:“令侄既是回来,就着人同这道童去寻着他,收拾他便了,何必又添烦恼?”退之又问道:“我侄儿如今在那里?为什么不同来见我?”湘子道:“他现在东门外头,因身上褴褛得紧,未便见大人之面。”
  退之便叫左右:“快取一副好衣服来,同这道童去请公子换了回来。”湘子暗道:“叔父不认得我仙风道骨,我且暂去,明日现出原身与他相见,多少是好。”转身对退之道:“大人不必着人去请,待贫道去唤他来便了。”说罢竟扬长出门而去。
  退之忙叫张千施从所之。恰好转得一个弯,连道人踪影都不见了,跑回来禀复退之。林学士道:“明明是仙人下降,韩亲家只管把他当做凡人,真是有限不识泰山。依学生愚见,莫非令侄已成了仙,特特化形来试探我们也不见得?”退之道:“亲家,不可信有,不可信无,且待他再来,义着眼看个下落。”这正是:
  一别家乡数载余,忽然闻信暂疏眉。
  混浊不分鲢共鲤,水清方见两般鱼。
  当日酒筵散罢,退之愈觉忧闷无聊,焦烦一夜。到得次日清晨,窦氏吩咐张千道:“公子去了多年不曾回家,昨日那道人说领公子回来,添得老爷焦闷,没做理会。你快去站在门前等候,公子来时竟扯了他进来;若只见那道人,也扯住他问一个的确,不可有误。”张千领命不题。
  且表湘子因退之不肯认他,他便摇身一变,现出昔日形容,走到自家门首。恰好张千在那里瞧望,看见湘子走来,一手扯进门里,叫道:“老爷!夫人!公子回来了!”有诗为证:
  十八容颜依旧胎,唇红齿白鬓新裁。
  且教叔婶重相见,觉得眉头不展开。
  退之与窦氏听见说湘子回来,真个是喜从天降,三脚两步跑将出来,扯住他衣服,不住的汪汪泪落,道:“我儿,你一向在那里?抛得我夫妻两个举眼无人,好不凄楚,你身上怎的这般褴褛,教我看了越发心酸。”湘子道:“叔父、婶娘,且省烦恼,听侄儿道来:
  我身穿纳袄度春秋。”
  退之道:“吃些恁么物件?”湘子道:
  我旋砍山柴带叶收,黄精野菜和根煮,无酱无盐饱即休。
  退之道:“这般食用,有恁快活?”湘子道:
  笙萧不奏,冷暖自由。石铛内清泉常沸,瓦瓯中玄酒时浮。这滋味,无非无是我甘受。
  窦氏叫芦英道:“媳妇,你丈夫回来了,快扯住他,不要放他又去了。”芦英依言来扯湘子,湘子就闪过那边。芦英赶到那边扯他,湘子又闪过这边,只是扯他不着。芦英道:“婆婆,媳妇扯他不着,怎生是好?”窦氏道:“你且住,有我自留仙。”
  退之道:“我且问你,你一向在那里安身?”湘子唱道:
  我住在终南佳境,山水可怡情。闹来时,漫将仙鹤引;得意处,好把《黄庭》竟。参玄谈道,了悟无生,长春自在心缘净。
  退之道:“汝在那里与何人往来?”湘子道:汉钟离开坛阐教,吕洞字传法授道。我呵,参透玄机微妙,登仙侣,脱尘嚣,心散诞,意迫遥。
  退之道:“看你这般模样,也不像个神仙,随你卖弄得锦上添花;我只是不信。”湘子又道:
  虽不得神仙位,且躲些闲是非。困来时,一觉鼾鼾睡。布衣袍,且把麻绦系。草庵中,饮几杯瓮头清,总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。
  退之道:“汝在那山中、怎比得俺做官的快乐?”湘子唱道:
  漫说为官好,争如学道高,无忧无辱无烦恼。山中景致人知少,四时不谢花长在,一任双九频跳。寿与天齐,喜得长生不老。
  窦氏道:“你去了这几时,可思想我抚养深恩及妻子被窝中情爱么?”湘子道:
  婶母恩非小,你儿行常自焦,扯干就湿真难报。枕边恩爱从来少。婶娘,你可劝叔父呵!休官弃职早修行,免得纷纷雪拥蓝关道。
  退之道:“恁么蓝关、白关,伍子肯也曾走过了照关。”湘子道:“
  照关到容易过,只怕蓝关有些难过。叔父你听我道来:我看那弃职张良,归湖范蠡,跳出虎狼郡,再不列朝班里。爱看着,翠巍巍千丈岭头松,绿滔滔万顷长江水。他只为着七国争雄,孙庞斗智;商鼎中移,夷齐饿死。
  又只怕指鹿为马,呼凤作鸡。财广伤身,官高害已。因此上葫芦提不辨是和非,醉如泥,省问红尘事。假便有黄金堆,北斗齐,也难买生死期。
  轮回吃紧的,鸡儿飞,兔儿,催,此时眼睫不相随。白发古来稀,到头空自悔!”
  退之见说,心中大怒,就骂道:“汝这没爷娘没人收管的忤逆种,去了这许久回来。再不说一两句好言语,只在我跟前胡说乱道,成何规矩!我做了官要治天下百姓,一个侄儿也不能整顿,如何去治国平天下!我若不看哥嫂面上,就一顿打死了你这畜生!满顶绝了后代,也省得被人笑耻。”湘子暗笑道:“我已成仙,你怎么打得我